消費者維權案件審判難點問題研究
——重點探討知假買假、商業欺詐、安全標準及標簽瑕疵問題

●王新兵

消費者維權案件審判難點問題研究
——重點探討知假買假、商業欺詐、安全標準及標簽瑕疵問題

●王新兵

知假買假行為的性質如何、是否構成商業欺詐，應否獲得懲罰性賠償在理論界存在巨大爭議，審判事務中各地法院的判決也各不相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實施條例》(送審稿)第2條“以牟利為目的購買商品、服務的，不適用該條例規定”，引發社會巨大爭議。2017年5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對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第5990號建議作出答復，答復意見中“逐步限制職業打假人的牟利性打假行為”的表態也引發社會的激烈討論。如何裁判消費者維權案件的難點問題，最高人民法院的表態有何理論基礎，成為我們必須要研究的課題。

消費者 知假買假 欺詐 安全標準 標簽瑕疵

一、目前法律法規關于經營者法律責任的規定

目前對經營者法律責任的規定有以下三條：

(一)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5條規定，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行為的，應當按照消費者的要求增加賠償其受到的損失，增加賠償的金額為消費者購買商品的價款或者接受服務的費用的三倍；增加賠償的金額不足五百元的，為五百元。法律另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

(二)食品安全法第148條第2款規定，生產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或者經營明知是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消費者除要求賠償損失外，還可以向生產者或者經營者要求支付價款十倍或者損失三倍的賠償金；增加賠償的金額不足一千元的，為一千元。但是，食品的標簽、說明書存在不影響食品安全且不會對消費者造成誤導的瑕疵的除外。

(三)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食品藥品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5條規定，生產不符合安全標準的食品或者銷售明知是不符合安全標準的食品，消費者除要求賠償損失外，向生產者、銷售者主張支付價款十倍賠償金或者依照法律規定的其他賠償標準要求賠償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

從以上內容看，現有法律對食品、藥品領域及其他商品、服務領域的法律責任規定，存在以下三點差異：

一是懲罰性賠償的限度不同。首先要說明的是，雖然食品安全法僅規定了食品領域“假一賠十”的懲罰性措施，但是根據最高院司法解釋第17條的規定，可以認定整個食品、藥品領域(包含化妝品、保健品)的賠償標準均應執行“假一賠十”的標準，這在審判實務中并無爭議，本文中文字表述上的食品、藥品領域均包括化妝品、保健品；而其他商品、服務領域的賠償標準為“假一賠三”。從懲罰性賠償的嚴重程度可以看出，因為食品、藥品領域關系人身權益更加緊密，在立法價值取向上，法律給予食品、藥品領域的不誠信行為更加嚴厲的懲罰措施。賠償標準不同是兩者審判實務中的重大區別之一。

二是生產經營者的行為標準不同。食品、藥品領域發生懲罰性賠償的行為標準為生產不符合安全標準的或者經營明知是不符合安全標準的食品，審判的焦點問題之一是正確認定是否符合安全標準；而其他商品、服務領域的懲罰性賠償的認定標準為消費者權益法中規定的是否“有欺詐行為”，兩者存在競合，但并不完全相同。

三是除外情況的規定不同。在食品、藥品領域，法律規定了標簽、說明書存在不影響食品安全且不會對消費者造成誤導的瑕疵的除外情況規定(以下簡稱“標簽、說明書瑕疵”)，即審理食品藥品糾紛的第二個焦點問題是正確認定是否存在除外情況；而在其他商品、服務領域中，目前法律沒有規定除外情況。

從審判實務看，我們在認定欺詐還是不符合安全標準時，裁判文書語言模糊化，存在大而化之、籠統認定的情況，有的不能正確認定除外情況。因為懲罰性措施可能引發巨大的賠償數額，如果審判實務認定錯誤，將給生產經營者帶來較大的損失，所以，我們應該準確把握以下焦點問題。

二、食品、藥品領域案件審判難點問題

(一)是否需要考慮知假買假行為

1.法律規制。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食品藥品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3條規定，因食品、藥品質量問題發生糾紛，購買者向生產者、銷售者主張權利，生產者、銷售者以購買者明知食品、藥品存在質量問題而仍然購買為由進行抗辯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

2.實踐操作。因為最高人民法院已通過司法解釋的方式明確規定不支持生產、銷售者對知假買假的抗辯理由，所以，無論消費者是否知假買假，在食品藥品領域審判實務中一概不論，審判實務中已不存在爭議，此處不做重點探討，而知假買假是否為消費者等問題，筆者將在下面的其他商品、服務領域中做重點探討。

(二)對是否符合安全標準應如何認定

1.法律規制。食品安全法第25條規定食品安全標準是強制執行的標準。除食品安全標準外，不得制定其他食品強制性標準。第29條規定對地方特色食品，沒有食品安全國家標準的，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衛生行政部門可以制定并公布食品安全地方標準，報國務院衛生行政部門備案。食品安全國家標準制定后，該地方標準即行廢止。第26條規定食品安全標準應當包括下列內容：(一)食品、食品添加劑、食品相關產品中的致病性微生物，農藥殘留、獸藥殘留、生物毒素、重金屬等污染物質以及其他危害人體健康物質的限量規定；(二)食品添加劑的品種、使用范圍、用量；(三)專供嬰幼兒和其他特定人群的主輔食品的營養成分要求；(四)對與衛生、營養等食品安全要求有關的標簽、標志、說明書的要求；(五)食品生產經營過程的衛生要求；(六)與食品安全有關的質量要求；(七)與食品安全有關的食品檢驗方法與規程；(八)其他需要制定為食品安全標準的內容。由此可見，食品安全標準是具體明確的，具有剛性的特征，任何生產經營者均不得違反。

2.實踐操作。筆者認為，依照食品安全法第26條的規定，如果存在以下情況，可視為不符合安全標準：(1)致病性微生物，農藥殘留、獸藥殘留、生物毒素、重金屬等污染物質以及其他危害人體健康物質的超過限量規定的；(2)食品添加劑的品種、使用范圍、用量超過安全標準限量規定的；(3)專供嬰幼兒和其他特定人群的主輔食品的營養成分要求不達標的；(4)對與衛生、營養等食品安全要求有關的標簽、標志、說明書的要求不達標的；(5)食品生產經營過程的衛生要求不達標的；(6)與食品安全有關的質量要求不達標的；(7)與食品安全有關的食品檢驗方法與規程；(8)其他需要制定為食品安全標準的內容不達標的。審判實務中，法官應以國家標準為剛性要求，參照上述規定，結合實際進行判斷。另外，法官可以要求消費者明確涉案商品、服務具體違反安全標準的情況，并提供相應法律條文，供裁判時進行比對參考。

(三)對是否僅為標簽說明書瑕疵應如何認定

1.法律規制。食品安全法第67條規定，預包裝食品的包裝上應當有標簽。標簽應當標明(1)名稱、規格、凈含量、生產日期；(2)成分或者配料表；(3)生產者的名稱、地址、聯系方式；(4)保質期；(5)產品標準代號；(6)貯存條件；(7)所使用的食品添加劑在國家標準中的通用名稱；(8)生產許可證編號；(9)法律、法規或者食品安全標準規定應當標明的其他事項。專供嬰幼兒和其他特定人群的主輔食品，其標簽還應當標明主要營養成分及其含量食品安全國家標準對標簽標注事項另有規定的，從其規定。第71條規定，食品和食品添加劑的標簽、說明書，不得含有虛假內容，不得涉及疾病預防、治療功能。生產經營者對其提供的標簽、說明書的內容負責。食品和食品添加劑與其標簽、說明書的內容不符的，不得上市銷售。第78條規定，保健食品的標簽、說明書不得涉及疾病預防、治療功能，內容應當真實，與注冊或者備案的內容相一致，載明適宜人群、不適宜人群、功效成分或者標志性成分及其含量等，并聲明“本品不能代替藥物”。保健食品的功能和成分應當與標簽、說明書相一致。

2.實踐操作。如何認定“標簽、說明書瑕疵”是審判實務中的重點難點問題，也是原被告最主要的爭議焦點之一。什么是“不影響食品安全且不會對消費者造成誤導的瑕疵”？目前法律沒有具體的規定，需要法官進行主觀認定和判斷。根據現有法律規定，構成標簽說明書瑕疵必須同時符合兩個條件。即：不影響食品安全；不對消費者造成誤導，我們分別展開論述。

(1)如何認定“不影響食品安全”。食品安全法第150條規定，食品安全，是指食品無毒、無害，符合應當有的營養要求，對人體健康不造成任何急性、亞急性或者慢性危害。一般情況下，認定食品安全應該包括食品質量本身的安全和食品應該具有該食品法律規定的營養成分兩項內容。如應該標營養標簽的預包裝食品沒有標營養標簽，此種情況會給消費者的健康帶來潛在的危害，例如糖尿病患者、高血壓患者等需要通過營養標簽的糖含量和鈉的含量來辨別該產品是否可以食用。①李維嘉、張志軍、羅錦霞、黃璇瑩：《關于新食品安全法中食品標簽“瑕疵”的解讀》，載《現代食品》2015年21期。所以，只要是對人體有任何顯性的、或者潛在的健康危害的，都是不符合食品安全要求的，同時被宣傳或者聲稱有各種“治療”功能的食品也被視為危害人體健康。

(2)如何認定“不會對消費者造成誤導”？

標簽、說明書有可能對消費者造成誤導的情形主要包括：a.概念誤導。宣揚錯誤或并不存在的概念來誤導欺騙消費者，如標注“國家免檢產品”“人民大會堂推薦產品”“綠色有機”“不含如何添加劑”等，虛構或偽造概念來引導消費者購買產品或服務。b.功能誤導。如保健食品、特殊醫療器械、嬰兒配方奶粉等夸大治療功能或宣傳并不存在的營養成分等。c.價格誤導。在標簽上標示“行業最低價”“吐血價”“特惠”以及“買x贈x”或存在標價與賣價不同等內容的，多屬于價格誤導。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審判實務中認定商品和服務僅屬于“標簽、說明書瑕疵”，至少應符合以下條件：一是標簽、說明書內容真實。如果標注的產品成分、含量、生產日期、保質期等存在虛假情形，不宜被認為屬于“瑕疵”。二是產品不對人產生危害。產品有任何顯性的、或者潛在的健康危害的，都是不符合食品安全要求的標準的符合性。如產品的生產日期、保質期、需要特別提示物等未標示或無法辨認，導致存在過期風險、過量風險等，不應視為“瑕疵”。三是不對人產生誤導。不會讓人產生以上三種誤導情形。四是未違反禁止性條款。違反“食品安全法”第71條、第78條等規定的“禁止性條款”，不應作為“瑕疵”處理。五是筆誤一般應視為“瑕疵”。筆者注意到，食品安全法實施條例(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中曾對“標簽、說明書瑕疵”做出規定，“食品、食品添加劑的標簽、說明書存在瑕疵，指食品、食品添加劑的標簽、說明書在字符間距、字體大小、標點符號、簡體繁體、修約間隔等非食品安全標簽和說明書實質內容存在不符合規定的情形，不影響食品安全，且不會對消費者的食品安全消費造成誤導的情形。”雖然在最終公布的食品安全法中本條文被刪除，但是筆者認為該條文表述的內容可以作為審判時進行綜合判斷的參考。

(四)對是否符合安全標準的舉證責任應如何分配

1.法律規制。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食品藥品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6條規定，食品的生產者與銷售者應當對于食品符合質量標準承擔舉證責任。

2.實踐操作。按照上述法律規定，因為消費者和生產經營者存在信息不對稱、地位不平等，在舉證責任分配上，審判實務中可以要求原告提供初步證據，由生產者和銷售者對是否符合安全標準進行舉證。

三、其他商品、服務領域審判難點問題

(一)如何定義目前法律規制下的“消費者”

1.法律規制。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條規定，消費者為生活消費需要購買、使用商品或者接受服務，其權益受本法保護；本法未作規定的，受其他有關法律、法規保護。目前尚未生效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實施條例(送審稿)》第2條規定，消費者為生活消費需要而購買、使用商品或者接受服務,其權益受本條例保護。但自然人、法人或其他組織以牟利為目的購買、使用商品或接受服務的，不適用本條例。

2.爭議現狀。因為法律條文表述過于籠統又不準確，所以如何定義“消費者”在消費者維權案件中存在較大爭議，雖然在食品、藥品領域中，最高院通過司法解釋的方式，直接將“知假買假”問題解決了，但是并未從理論基礎上根本解決這一問題，故在其他商品、服務領域如何認定消費者，還是存在不同觀點的碰撞。

觀點一：應該嚴格按照法條定義消費者，只能是為生活消費需要而購買、使用商品或接受服務，其中，知假買假不是為生活消費需要，其根本不是消費者；

觀點二：消費者購買商品和接受服務的目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各種需要，任何人只要購買商品和接受服務的目的不是為了將商品或者服務再次轉手，不是為了專門從事商品交易活動，就是消費者。②王利明：《消費者的概念及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調整范圍》，載《政治與法律》2002年第2期。即使是明知商品有一定的瑕疵而購買的人，只要其購買商品不是為了銷售，不是為了再次將其投入市場交易，我們就不應當否認其為消費者，至于購買者購買的動機和目的，可能涉及道德問題，但不涉及法律問題。

3.實踐操作。筆者認為：（1）應該明確消費者并非一個民法上的概念，它受到立法價值保護傾向的影響和商品、服務市場情況變化的影響，之所以創造消費者的概念，是為了打擊生產、銷售領域的不誠信現象，特別保護人民群眾的消費行為。（2）隨著社會的發展，購買商品或接受服務的目的越來越多樣化，購買物品后丟棄、贈送他人、毀壞，都是消費者的自由，所以從目的論上定義消費者的概念不妥。（3）應明確是否 “認定消費者身份”與應否“獲得懲罰性賠償”的區別。目前，我們在審判實務中存在一種通過否定知假買假者為消費者，來推導出其不應獲得懲罰性賠償的邏輯方式。筆者認為，這種貌似釜底抽薪的方式存在錯誤之處，因為影響消費者獲得懲罰性賠償的因素很多，如生產經營者是否有欺詐行為，消費者是否作出錯誤意思表示等。如果生產經營者進行了虛構事實或掩蓋真相的宣傳，但是購買者并沒有因此作出錯誤的意思表示，而是明知生產經營者使用欺詐手段。（4）自愿購買商品或接受服務，也沒有引起訴訟，如果不認定購買者是消費者，那如何定義其身份，如何定義其購買行為就難以定義。（5）最高院通過司法解釋的方式認定在食品藥品領域內無論是否知假買假，都可以獲得懲罰性賠償，如果知假買假不是消費者，那么就存在理論上的矛盾。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消費者是購買、使用商品和接受服務并不再將購買、使用的商品或者服務再次投入市場交易的人。目前的法條表述存在瑕疵，容易讓人產生誤解，但至少目前法律規定中未將知假買假者剔除到消費者之外，即知假買假者也是消費者。

(二)如何認定現有法律條件下的“有欺詐行為的”

1.法律規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5條規定，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行為的……應如何理解“有欺詐行為的”，目前法律關于欺詐的規定，主要有四處。《民法通則》第58條規定，一方以欺詐的手段，使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所為的民事行為無效。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貫徹執行〈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第68條規定，一方當事人故意告知對方虛假情況，或者故意隱瞞真實情況，誘使對方當事人作出錯誤意思表示的，可以認定為欺詐行為。新修訂的《民法總則》第148條規定，一方以欺詐手段，使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受欺詐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予以撤銷。《民法總則》第149條規定，第三人實施欺詐行為，使一方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對方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該欺詐行為的，受欺詐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予以撤銷。

2.爭議現狀：民事欺詐的構成要件是否必須包含四方面,即是否被欺詐人必須做出錯誤意思表示才能認定欺詐成立。

觀點一：根據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貫徹執行〈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第68條的規定，民事欺詐的構成要件，必須包括被欺詐人因為欺詐方的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做出了錯誤表示。所以，知假買假者沒有因為欺詐行為做出錯誤意思表示，欺詐行為并不成立。

觀點二：民事欺詐是一種單方實施行為，它并不要求另一方必然作出錯誤意思表示，而只要按照普通人的認知水平和識別能力，另一方有作出錯誤表示的可能即可。另一方作出錯誤意思表示只是欺詐行為應當負相應民事、刑事責任的構成要件。所以，認定欺詐是否成立，只需要看欺詐者是否有隱瞞事實和虛構真相的意愿和行為，受欺詐者沒有做出錯誤意思表示，那么相應民事、刑事責任不成立。

3.實踐操作。筆者認為，民事欺詐應該是單方行為，只要一方當事人通過掩蓋事實和隱瞞真相的方式，意圖讓另一方當事人可能作出錯誤意思表示的就是欺詐行為。理由如下：

（1）根據民法通則和民法總則的描述，可以看出，欺詐是一種手段、行為，欺詐并不一定讓對方作出錯誤意思表示。依照《關于貫徹執行〈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第68條規定衍生出來的四要素說應該存在特定的前提，它是針對民法通則第58條無效民事行為作出的，該條規定：“下列民事行為無效：……(三)一方以欺詐、脅迫的手段或者乘人之危，使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所為的。”一方實施欺詐行為和另一方因此做出錯誤意思表示是認定無效民事行為的構成要件，而不能適用于《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上作為手段的欺詐行為。依照《民法總則》第148條規定，一方以欺詐手段，使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受欺詐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予以撤銷，文字上也單獨表述了“使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如果欺詐本身就包含對方應做出錯誤意思表示的要件，那么就不需要再重復規定了。

（2）《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9條規定，“經營者提供商品或服務有欺詐行為”，從字義上理解也是生產經營者自己的單方行為，與消費者的行為無關。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根據目前法律規定，只要生產經營者實施了欺詐行為，消費者就可以獲得三倍賠償，而在所不問消費者是否做出了錯誤的意思表示。審判實務中，廣東省三級法院判例中持有此類觀點，廣州中院認為：銷售者以被消費者多次購買同類產品由主張其知情，因此不構成欺詐，不予采納。③參見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粵01民終784號民事判決書。廣東高院認為： 銷售者欺詐購買者是銷售者的單方行為，購買者是否知悉該欺詐并不影響銷售者欺詐行為的構成。無論銷售者銷售的是食品藥品還是其它商品，均不影響欺詐行為的定性。④參見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6）粵民申3796、3797號民事裁定書。至于是否應支持三倍賠償，我們應該遵守目前的成文法規定，如果不支持“假一賠三”的賠償，也應通過立法手段進行修改。

四、幾點思考

最高人民法院在2017年5月19日對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第5990號建議的答復意見中表示，“我們認為不宜將食藥糾紛的特殊政策推廣適用到所有消費者保護領域。…我們認為目前可以考慮在除購買食品、藥品之外的情形，逐步限制職業打假人的牟利性打假行為。我們將…適時借助司法解釋、指導性案例等形式，逐步遏制職業打假人的牟利性打假行為。”從以上最高人民法院的表態看，有限制其他商品、服務領域中知假買假行為之意，但目前也并未出臺司法解釋。

(一)最高人民法院限制知假買假行為獲得懲罰性賠償是否有理論基礎

筆者認為，目前之所以對知假買假應否獲得懲罰性賠償存在巨大爭議，主要原因是：有人認為，基于目前我國消費市場現狀，知假買假行為有利于打擊生產經營者的不誠信行為，維護市場秩序，所以不應該限制知假買假行為。筆者認為，應該承認知假買假通過訴訟維權等行為在客觀結果上的確起到了打擊生產經營者的不誠信行為的作用，但最高人民法院考慮逐步限制知假買假行為，是有理論基礎的，知假買假者獲得懲罰性賠償不具備法理基礎。至于是否應通過給予知假買假者懲罰性賠償，利用其來打擊生產經營者的欺詐等行為，則涉及立法價值的權衡問題，兩者處于不同層面，但并不矛盾。理由如下：

1.懲罰性賠償的性質。（1）懲戒性質。懲罰性賠償并非平等主體之間發生民事關系后，一方應該承擔的違約責任或者損害賠償責任，因為它已經超過了違約和侵權賠償的限度，其設置的目的是對生產經營者不誠信行為的懲戒，具備國家處罰的特點，其本身具有行政性。（2）補償性質。消費者維權行為一般會付出較多的精力、時間，許多消費者在權益被損害后，往往選擇忍受，通過懲罰性賠償可以彌補損失、鼓勵維權。綜上，懲罰性措施如何設計，都在于國家對于利益的綜合考量，沒有對錯之分，只有合適與否，在理論上規定2倍賠償，或規定20倍賠償都是可行的，且通過懲罰生產者獲得的資金補償給權益受到損害的消費者的比例也是國家根據實際情況綜合考量決定的。

2.從民法理論上講，知假買假行為，即便生產經營者存在欺詐行為，消費者并未因此作出錯誤的意思表示，知假買假者是充分了解情況的前提下進行的民事法律行為，其權益并未受到損害。即便不論消費者是否受到損害，國家都要對生產經營者的不誠信行為進行懲罰，但將這些懲罰獲得的金錢交付給知假買假者，從民法公平、支付對價的精神上看，也是不具備理論基礎的，因為知假買假者未受到任何損失，只能從補償角度上尋求理論支撐。

3.從價值衡量上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立法目的是打擊生產經營者的不誠信行為，如果知假買假的意圖就是通過訴訟獲得利益，也違背了誠實信用原則，同樣不應被鼓勵。從立法技術上來說，立法者應該盡最大限度，讓立法目的得以實現，同時又要盡量避免副作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立法目的就是打擊生產經營者的不誠信行為，同時也應該避免消費者通過不誠信行為獲利。

4．是否應完全廢除知假買假者獲得懲罰性賠償的規定。筆者認為，立法應該做出價值權衡，充分考慮生產經營者不誠信與知假買假者不誠信對市場產生危害的大小，找到一個最佳懲罰值，從而一方面可以發揮知假買假者的積極作用，另一方面遏制生產銷售領域的不誠信行為。

(二)立法建議

1.明確消費者概念。將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條修改為“消費者購買、使用商品和接受服務并不再將購買、使用的商品或者服務再次投入市場交易的，其權益受本法保護”，從而明確消費者的概念，將知假買假者納入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范疇，避免審判實務中直接將知假買假者排除到消費者之外。

2.完善欺詐行為的客觀要件。將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5條，修改為“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行為，消費者因此做出錯誤意思表示的，應當按照消費者的要求增加賠償其受到的損失，增加賠償的金額為消費者購買商品的價款或者接受服務的費用的三倍；增加賠償的金額不足五百元的，為五百元。法律另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從而讓知假買假行為無法獲得懲罰性賠償。

3.增加除外規定。借鑒食品安全法的方法，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增加一條“標簽、說明書瑕疵條款”，內容為“商品或服務的標簽或說明書存在瑕疵,是不影響商品或服務的質量，且不會對消費者引起誤導的除外。”由人民法院參照食品、藥品領域的標準，通過實體審判認定。

4.制定新的懲罰方式。如，審判實務中雖然駁回了知假買假者的訴訟請求，但可以依照庭審查明的事實，將具體案件移送工商行政部門，工商行政部門根據司法機關查明的事實給予生產經營者加大處罰力度，將“假一賠三”“假一賠十”獲得的資金上繳國庫、公益組織等用于維護消費者權益使用，而不是交付于知假買假者。另外也可以將懲罰性措施規定的倍數降低，比如，認定是知假買假行為的獲得的懲罰性賠償為“假一賠二”“假一賠五”等。

綜上，筆者認為，在完全放任和禁止兩個極端之間，還存在中間地帶。如設定不同的賠償倍數、限制獲利空間、增加獲利難度、設立維權公益機構等措施，一方面繼續打擊生產經營者的不誠信行為，另一方面讓知假買假者無法通過不誠信行為獲利。但無論如何，立法機關都應進一步完善立法，減少法條歧義，讓審判實務有較為準確的法律依據，從而更好的維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作者單位：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

責任編校：姜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