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塵惜
老譚其實不老,也就三十多歲。
人人都叫他老譚,因為他總是一本正經(jīng)。老譚最喜歡看的書是《唐詩鑒賞辭典》,最愛聽的歌是《精忠報國》,最愛看的電影是《霸王別姬》……
用顧念的一句話來說:“你的靈魂和軀殼,有著非常大的年齡差。”
可這樣的老譚,總能引起年輕姑娘的注意,顧念也不能幸免。就像小鮮肉盛行的當(dāng)下,靳東還是能收獲一堆少女粉絲的心一樣,他們都有一種歲月沉淀后的魅力。
顧念初見老譚,是在偏遠山區(qū)有個公路建設(shè)項目,她拎著行李箱風(fēng)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老譚面前,一路奔波已經(jīng)困乏極了,只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可偏偏當(dāng)時辦公室只有老譚一個人,他給顧念倒了杯茶以后讓她稍事等待會兒,他先把手上的工作忙完。
顧念想開口抱怨,可老譚那認(rèn)真工作的神情讓人不忍打擾,只能硬生生將抱怨吞回了肚子。顧念站起身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最后停留在老譚桌子邊,看他一筆一劃地用鋼筆寫下楷體字,看得有些愣神,這年頭習(xí)慣了電腦手機,能把字寫得這般好看的人也是少數(shù)了,那行云流水的瀟灑筆跡,磨滅了等待的焦灼。
老譚說,好早之前就知道要派個姑娘來,所以提前就把屋子整理干凈了:“總不能讓女同志受苦受難。”
聽罷“女同志”三個字,顧念噗地笑出聲來,這都什么年代了,跟老譚講話卻隨時都會有穿越的錯覺。
顧念在項目部,算是非常受寵了,什么重活臟活都有人搶著干,特別是老譚,他說照顧女同志是他的責(zé)任。
“老譚,你要是再這樣下去,我會愛上你的。”顧念開玩笑地對他說。
這時,老譚睜大了眼睛,驚訝地說:“不要啊,我有女兒了。”
你看,他是連一個玩笑都開不起的男人。
顧念其實有男友,叫周深,他做醫(yī)療器材銷售,經(jīng)常要出差,而顧念的工作也一樣,聚少離多的情侶,連置辦婚禮都騰不出時間,家里都催她快點定下來,可是兩個人的事業(yè)都在上升期,誰都不愿犧牲,結(jié)婚的事兒便一直擱著了。
那天顧念刷朋友圈的時候,看到一張聚會圖片里,最角落的位置周深和她閨蜜在交頭接耳,那眼神里流轉(zhuǎn)的曖昧,顧念怎么會看不出?而且閨蜜本來就對周深有好感,她是知曉的。
她腦袋浮現(xiàn)出關(guān)于閨蜜和周深的各種可能,有時候女人的想象力就像刑偵劇,一點蛛絲馬跡都能在腦海里演出一部大戲。不知道發(fā)了多久的呆,恍然聽見有人叫她,是老譚的聲音。
她抬頭時,老譚已經(jīng)在她身邊:“叫你這么多聲,怎么沒反應(yīng)啊?”
“沒事,發(fā)會兒呆。”她掐斷胡思亂想的思緒,硬擠出點笑容。
“去吃飯吧,我給你打了一份。”在項目部里,男人們胃口都大,要是遲點去食堂,東西怕是都被搶光了,老譚見顧念沒去食堂,便多打了一份。
“沒胃口。”
“早上還好好的,碰到什么事了嗎?”老譚在她身邊坐下,定定地看著他,那眼里溫柔的目光像是能融化人。
顧念經(jīng)不住老譚這么盯著,情緒繃不住掉下了眼淚,老譚那張臉有讓人傾訴的欲望,她把朋友圈給老譚看,說出了心事。
老譚失聲笑了:“就一張圖?你就能捕風(fēng)捉影啊?也是你太年輕了。”他頓了頓繼續(xù)說,“就算真出軌,其實也就一拍兩散的事兒,想開就好了。”
也是在那天,老譚說起了他的故事。他老婆用他賺的錢出國留學(xué)后出軌,回國之后就跟他離婚而且?guī)ё吡伺畠海须y過,有傷心,可又能怎么樣呢?生活還是要繼續(xù)啊,就算女兒跟著媽媽,他還是要努力工作撐起女兒的一片天。
有時候,當(dāng)你看見比自己更慘的人,就會被治愈了。老譚用自己慘淡的婚姻,讓顧念走出困境。可交換心事以后,顧念對老譚的感情就不那么純粹了,她習(xí)慣性地去找他聊天,有時是生活瑣事,有時是感情煩惱。在老譚身上,她找到了安全感。
入秋的時候,雨水特別多,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施工路段遭遇山體塌方,然而雨勢還在繼續(xù),項目部有條不紊的工作被打亂,所有人的工作翻倍,項目部晚上亦是燈火通明,有人去塌方現(xiàn)場,有人在辦公室駐守,誰都不敢松懈。
顧念的身體素質(zhì)不如別人,在熬夜到第三天時倒下了。
三十九度高燒,僅僅吃退燒藥根本無濟于事,大家都建議她趕緊去醫(yī)院,可鎮(zhèn)上的醫(yī)院距離項目部要三個小時車程,來回一趟太浪費時間,肯定會影響項目部工作,她堅持不肯去。
然而老譚才不管她意愿,直接將她塞進越野車副駕駛座:“必須去醫(yī)院,沒得商量。”
山路本來就顛簸,再加上雨勢讓整片山林都變得霧蒙蒙的,這個時候開車其實很危險,顧念倚著窗戶,嘆氣道:“我是來工作的,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
話語剛落,只覺得手背有溫柔觸感,是老譚握住了她的手:“不要亂想。”
片刻后,老譚就把手拿開了,他繼續(xù)開車,顧念則繼續(xù)看著窗外,似乎一切都沒變,可顧念的心里已波瀾迭起,狹窄潮濕的空間里,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微妙的曖昧。
在鎮(zhèn)醫(yī)院輸液時,老譚坐在她邊上,將她的腦袋擱在自己肩膀上:“睡會兒吧,睡會兒就好了。”
她枕著他的肩,聽著他均勻的呼吸,沉沉入眠,那是她來到這里之后最安穩(wěn)踏實的一個覺,盡管只有一個多小時。
顧念知道,老譚已經(jīng)住進了她的心里。
她總擔(dān)心異地戀周深會出軌,卻沒想到,自己的心也起了漣漪。
從前她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山溝溝,可是因為老譚,她能多留一日,也是開心的。然而讓她意外的是,老譚是先要被調(diào)走的那個人。
消息傳出來的時候,顧念只覺得胸口悶悶的,有什么東西壓著,難受得慌。而且調(diào)令下來,一個星期之后就走。然而這個消息老譚沒有提前跟她說過,離別來得這么突然,讓人猝不及防。
那日老譚找她,問她愿不愿意一起去鎮(zhèn)上買點東西,他想給女兒帶些禮物,找她幫忙挑。他的眼神有些閃躲,像是害怕被她拒絕,顧念盯著他看了好久,老譚眼神里藏著的悲傷,這讓顧念確信這段感情不是她一個人在演獨角戲,老譚對她應(yīng)該是有感覺的。
說是給女兒買禮物,但事實上,更像是兩個人的約會。
在舊式的電影院看完一部電影后,顧念站在一個娃娃機前說:“挺可愛的,抓一個給你女兒吧。”他點頭,一切都順從她。
顧念兌換了很多游戲幣,一個個投入機器中,有時抓了個空,有時玩偶在半空掉落,抓了很久一無所獲,重復(fù)著失敗。“別抓了,抓不到就算了。”老譚勸她,“買一個吧。”
“我想抓住的其實不是它,我想抓住的是你,老譚,你知道嗎?”顧念沒想到自己會脫口而出告白。
老譚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后擺了擺手說:“別瞎說了,感情的事兒不能開玩笑。”
“我說真的。”既然告白已經(jīng)出口,顧念也不管不顧了,干脆把她對他的情感一股腦地傾瀉出來。他認(rèn)真聽著,臉上看不清一點表情變化,顧念有些沮喪地問道:“你難道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可是,離過婚的我沒多少錢了,我不想耽誤你。”僅僅這一句話,讓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是啊,就算喜歡,就算有愛,可是如果沒有物質(zhì)基礎(chǔ),這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顧念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有情飲水飽”的。她想開口說,沒事,我們一起努力,可這句話在她嘴邊回蕩了好幾遍,最后還是吞回了肚子里。
離別后,顧念很多次想起老譚,她曾想象,如果當(dāng)初不在乎他的經(jīng)濟窘?jīng)r,勇敢點兒在一起,后來會有怎樣?然而,她再也沒見過他,明明在同一座城市生活,卻連一次偶遇都沒有發(fā)生,曾經(jīng)項目部的同事聚會,他卻從不出現(xiàn)。有人說,他老婆生了病,為了照顧老婆女兒就復(fù)婚了;也有人說,他搬去了另一座城市……
他還是那個任何時候都為別人著想的老譚,就像當(dāng)初顧念被拒絕,更多的是怕耽誤她。
三年后,她和周深結(jié)婚,她讓同事帶去邀請函,婚禮上左顧右盼期待他的身影,終究卻還是撲了空。
婚禮結(jié)束的時候,她在一堆紅包和信札中,有一張精致的卡片沒有落款,但那熟悉的字跡她一眼就辨認(rèn)了出來,是老譚的。上面只有一行字:你住歲月隔壁,我曾偷窺你,惟愿歲月優(yōu)待你,一生無憂。
她在心里默默回應(yīng):也愿你,一生無憂。
對于顧念來說,她對老譚的感情就像一場重感冒,最終肯定會痊愈,但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