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飽兒

武秀紅

小時候，母親帶我們姐妹去做客，總是千叮嚀萬囑咐，在外面吃飯時別跟討飯似的，讓我們只吃半飽兒。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別給她丟臉。

我對此事耿耿于懷，好容易去吃頓大餐，只吃個半飽兒，太委屈了。

甚至有段時間覺得大人太虛偽，連吃個飯還要講究那么多，便拒絕跟母親去赴宴。長大一點后，我開始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第一次在外面吃飯，是文學社的筆會，坐在一幫談笑風生的人群里，我竟然很優雅地吃東西，對各種美食都淺嘗輒止。回到家卻直奔廚房，打開碗架找吃的。我媽跟到廚房問我：吃席去了還惦記家里這點粗茶淡飯？

我順口說：你不是讓我們吃席的時候要吃半飽兒嗎？

最近幾年，由于減肥瘦身，對半飽兒這個詞有了更進一步的理解。少吃幾口，讓胃舒服一點，身體的各種器官也少工作一點，少一些磨損和勞累，身心自然多了幾分安泰。到工作上呢？不再苛求完美，努力十分，結果有五分就好。不責備自己，也不放縱自己。交友上呢？別人的缺點引以為戒，但不再割席斷交，而是去看別人的優點。有才的人脾氣大，那我跟他學知識；無才的人多敦厚，那我跟他們學處事態度。只要想學，每個人的身上都有我所不具備的美好。

今年暑假，外甥女來做客，跟他哥哥還有哥哥的女友去吃西餐。席間給我發了張圖片，牛排漢堡薯條，都是她愛吃的。回到家不長時間，她就悄悄地問我：二姨，家里還有沒有吃的？我驚問：你不是剛吃過嗎？她訥訥地說：沒吃飽。為什么不吃飽呢？她笑著扭捏著，最后說：不好意思。

我大笑起來。本來想責怪她不該辜負了滿桌美食，但隨即我改了口，夸她終于長大了，知道分寸了。要知道，這小女孩幾年前參加酒席會把喜歡吃的菜都拽到自己跟前，那吃相，別提多兇猛了。現在，卻只吃個半飽兒就撂筷兒了。

我說閨女想吃啥我給你做。女孩說她想吃冷面，要一大碗。我說一大碗你會吃撐的，你是藝校的學生，學跳舞的，吃飽會胖的。女孩就靜靜地說：那就半碗，吃半飽兒。

她知道節制了。半飽兒，其實就是一種節制，不貪。

（摘自《濱海時報》 圖/張文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