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張鐵林的書法

王登科

其實，關于鐵林兄的書法及其全面的藝術成就，是可以請一位大人物來作一系列大文章的。因為在近三十多年的中國當代銀幕熒屏上，鐵林兄作為一位優秀的表演藝術家和導演，可謂是大放異彩的。他以自己極不平凡的人生經歷和心路歷程，見證、參與了新時期中國電影、電視的發展與轉捩。青春煥發的八十年代，他是中國新時期電影人文啟蒙的“當紅小生”。他的氣質與風度連同年輕的氣息，都成為了那一個時代人共同的記憶。

但是，多年以后的今天，當我坐在脫去鉛華后的鐵林兄面前，我們更多談及的是被他習慣稱之為“寫字”的書法。在他寬敞靜謐的崇本堂中，香篆繚繞，古物雜陳，從他鐘情的收藏世界開始，從他喜歡的黃道周、張瑞圖、乃至何蝯叟起步，一次次聽他語重心長地關于“寫字”的深情訴說。

的確，人與人的交往是需要緣分的。同樣，一個人對于一件事情的熱衷和喜好也更是如此。鐵林兄對于“寫字”的“癡迷”與“執著”，也正是一種注定的緣分。我沒有細問過他關于“寫字”緣起的具體情形，但知道他在近十余年里，除了拍戲和其他的工作之外，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于臨池寫字，而且能夠自得其樂，他的心事、他的心得、他在書寫時的快慰與安詳，我們無從得知，但在他筆下的流走里、在他一任心性的天然中，明眼人或可略知了大概。和他“優孟衣冠”的皇帝、劇中人有所不同的是，“寫字”時的他不是在“演”，更不是“造境”，而是真真切切、明明歷歷地在表達當下的心。這確實是中國書法的妙處之所在，在柔毫宣紙的氤氳里，在“奇怪生焉”不期然而然的意象中，心與手互為表里，人與自然圓融和諧，中道的思維、不偏不頗的人生識見，皆可借這一支筆而完成。于是乎，技進乎道，這紙上的乾坤也就可以拓展為廣袤的天地了。

對于此，鐵林兄是頗有體會的。他對于傳統的敬畏、對于舊物和先賢的追懷，都構成了他一貫的人格質素而最終形成了他有別于時尚的書法觀。

鐵林兄書法得益于黃道周、張瑞圖等晚明諸賢。事實上，這種風格范式在書法史上一直被視作“畏途”。也就是說他們共同的特征是傳承的線索隱匿，個性的飛揚彰顯。因此說，鐵林兄的書法從一開始就選擇了一個難度系數較高的師法對象。當然，這也決定了他選擇了一個“遠離俗流”的高起點，并成為他日后風格形成與新變的重要成因。由明清上溯魏晉，這是歷來學書者所慣常的門徑。近年以來，鐵林兄正也以特別的視野重新回到了對“二王”的學習與臨寫。他在遙想那個大時代里士人“流風遺韻”的同時，也在揣摩他們筆下的蘊藉與風尚。于是，《十七帖》成了他近來常臨常寫的重要內容。鐵林兄用筆沉厚、并善用側鋒，使轉回蕩中，偶一飄揚，便有“吳帶當風”之趣。其又喜用稠墨，故能持重戰行，使得點畫莊嚴又靜穆。其作書巨如丈二屏條，小如尺牘冊頁，其皆能揮運如一，樸質天成。總之，高古與渾然、精致與天放，這是他一直向往的“書寫”境界。他曾經向我說過：“咱中國人的這點家當兒，它的妙趣是一點一點地‘熏修出來的，而不是靠一朝一日就可以得到的。”看到他書房四周張懸的王鐸、何子貞以及明清諸多的手札、扇面，我的確念不起“市值”這件事，倒是它們在幽暗和靜謐的角落里時常會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光芒來。這光芒時隱時現，我每一次的造訪，仿佛都從中感受到鐵林兄正在變化的氣質：在談話里、在他興致不減分毫的“寫字”中。這或許正是他自己所謂“熏修”的結果。

人們知道鐵林兄大多是由于他作為一位表演藝術家燦爛的聲名。在我看來，那是他的職業和精神的表象。更加真實的鐵林兄更應該是他自然而然的書寫里。那里有他的心事、有他對于生活的理解。深刻中的單純、率性里的凝重，這是他的“書寫”狀態。當然，也更是他真實的人生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