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賁
平時生活里的助人行為越常見,越受到鼓勵,也就越可能發生。利他是培養的,不是天生的。
美國民間組織“卡內基英雄基金委員會”(Carnegie Hero Fund Commission)每年都會評選出上一年度的舍己救人英雄。每年獲“英雄獎”的約為18名,許多都是普通百姓,例如2014年獲獎者中有一位名叫梅艮·葛林的婦女,她有7個月的身孕,但還是跳下水去救起兩名溺水的男子。另一位名叫克林頓·布萊克本的卡車司機,正好遇上一位警察在與逃犯搏斗,逃犯奪走了警察的搶,這位司機沖向罪犯,與警察一起制服了逃犯。
英雄基金會于1904年由安德魯·卡內基捐贈500萬美元創辦,總部設在賓夕法尼亞州的匹茲堡。委員會的宗旨是獎勵見義勇為的美國和加拿大人士。委員會共有21名委員,他們向獲獎人士授予銅質獎章和獎金。見義勇為者如果受傷,可獲得撫恤金;如果犧牲,賴其撫養者也可獲得撫恤金。委員會還提供獎學金以供資助。
“英雄獎”的頒獎對象不包括執行公務中的警察和消防隊員,也不包括軍人,因為他們本來就擔負著保護人民生命的職責。頒獎不考慮兒童,因為兒童并不懂得所冒的是怎樣的生命危險。也不考慮救援自家親人的勇敢行為。從1904年至2016年9月,委員會評議了88000多宗救助他人行為,獲獎人數為9893人。到2016年為止,委員會為施救者和他們的家人提供的一次性資助共達3850萬美元。委員會記錄對施救者和受救者基本上都有詳細記載,所以不斷有社會學和心理學專家利用這些寶貴的原始資料來對利他行為進行不同的研究。
夏威夷大學教授唐納德·約翰遜(Ronald C. Johnson)在《英雄行為個人表現和受助者的特征》(Attributes of Persons Performing Acts of Heroism and of the Recipients of These Acts)一文中對“英雄獎”得主作了分析研究,得出了一些頗有啟發性的結論。他指出,社會生物學研究利他,往往側重于“舍己救人”行為,這樣的行為有利于他人,但對行為者自己不利,被視為違背達爾文主義的自我保存原則。但是,心理學家研究一般關心“利己利人”的行為,這樣的行為既有利于他人,也不損害自己。約翰遜本人的社會心理研究則是針對“最純粹、最極端形式”的利他——“那種自己冒生命危險援救他人生命的行為”。
他研究的對象是從1989至1999年的450個英雄行為事例。他發現,委員會審議的英雄行為中,90%是男性做出的,占60%。此外,將近20%的英雄行為者獻出了生命,舍命相救的對象經常是施救者熟悉或認識的。被救者中年幼和年老的居多,而且,施救者多數是農村勞動者和小城鎮居民,而大城市的陌生者較少。
耶魯大學“人類合作實驗室”(Human Cooperation Lab)大衛·蘭德( David G. Rand)教授在與合作者的《不假思索地冒生命危險:本能決定與極端利他》中提出,為什么有的人能沖進大火救人、從歹徒手里奪刀、迎著飛馳而來的火車救人,而大多數人就不能呢?
蘭德在研究實驗中讓300 位實驗對象閱讀和收聽51名英雄獎得者的報道。他發現絕大多數認為英雄是本能地行動,而不是權衡利害后才決定。蘭德從其他實驗得出了類似的結論:“這些英雄基本上都是先行動后思考的。在非常危險的極端情況下,他們都是本能的勇敢,無暇作自私的盤算。”他對英雄行為的兩個解釋是,“首先,你必須要有助人的沖動;其次,你必須按照這個沖動有所行動,而不是去多想”。他認為,“這種直覺的合作行為并不一定是在人的基因里編碼好了的。這種本能來自日常生活經驗。”平時生活里的助人行為越常見,越受到鼓勵,也就越可能發生。一個人從小的教育非常重要,對人有類似于軍事訓練或宗教感化的作用,“在這個意義上說,利他是培養的,不是天生的。”
一個國家需要有某種機構來保存民間見義勇為檔案,這會有利于國人倡導助人精神和利他行為,也能為日后的學術研究提供不可多得的真實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