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的情話，如黑白的夢境

楊時旸

多少人在分手的一刻，覺得都欠缺一次解釋，

似乎如果真的有了那次充分的解釋，人們就真的

能完好地放下彼此，大步向前

或許每個人都曾默默地想過，“你會不會突然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前任，是這世界上關系最微妙的人，有人聲稱忘記，有人故意忘記，但其實誰也不可能真正忘記，那像一塊記憶里的文身，即便去掉圖案也會留下疤痕。即便幻想過很多次，重逢的突然而至也總會讓人措手不及，就如同《藍色杰伊》所呈現的那樣，它的結構和故事簡單得令人驚訝，就是一對高中戀人一別22年之后的邂逅。但那簡單相處的短短時光，猶如一場夢境。

吉姆和阿曼達在故鄉的一個超市貨架前相遇，他們手足無措，詞不達意。人們都說，時間會沖淡一切，但那個重逢的瞬間我們就會知道，那是人人都逼迫自己相信的謊言，我們對一些記憶避而不提，不代表真的淡忘，某個時刻，記憶的扳機就會被觸碰，曾經的一切都會瞬間高密度降臨。

最終，他們還是決定在一起敘敘舊。22年，把少年和少女拋入了中年，吉姆的母親病逝，自己的事業崩潰，他回到家鄉收拾自己年少時居住的房子，也在收拾自己的心緒；阿曼達的姐姐懷孕，她前來照顧，順便也想從生活中透一口氣——她有一個大自己20多歲的老公和兩個養子。

他們故地重游了每一處年少時在一起流連過的地方，無論商店還是湖邊，都能讓他們想起當時的每一個細微的場景。他們回到吉姆小時候的房子里，翻找出了舊時的物品，穿上當年的衣服，念起當年的情書，他們小時候錄制過一段情景劇，假設兩個人白頭偕老，已至暮年，此時的吉姆和阿曼達決定重新演繹一遍。

他們喝著酒重走了一遍青春，某種程度上看，這像是一次角色扮演式的心理治療，表面上，他們瘋癲地玩耍，像是兩個回到過去的孩子，從內核里看，他們強迫自己面對了一次自己想要忘掉的事情，面對那些舊日情話，重回他們分離的剎那，他們害羞、他們逃避，但最終坦然面對。那是他們屏蔽外界，杜絕現實周遭的一夜。他們擁抱，碰杯，開懷大笑，情意綿綿地跳舞，但在擁吻的最后的一刻，都停了下來，他們知道有些界限已經不可逾越——這又多么像高中時初戀的情節，極力想得到彼此，但到最終的一刻又都因為膽怯而告終。他們就在這樣的情境中，不知不覺，在40歲的當口重返18歲。

多少人在分手的一刻，覺得都欠缺一次解釋，似乎如果真的有了那次充分的解釋，人們就真的能完好地放下彼此，大步向前。但絕少有這樣的機會。從某種程度上說，《藍色杰伊》給人們展示了這樣的可能性，它替人們完成了一場抒發。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我們被文化壓力要求每天微笑面對周遭的人和事，不暴露內心的紋路，但誰都知道，那種體面背后有著怎樣的壓抑。吉姆和阿曼達在老房子門口，靠在一起，吉姆說起自己的遭際，被親戚算計了生意，前途一片迷茫，阿曼達承認了自己的抑郁癥和偷偷服用的藥物。他們平日里無處訴說，在旁人看來，他們都過得不錯，但只有此時，一對分開20年的情侶，才能成為彼此的樹洞。他們解救了彼此的孤獨，擊穿了彼此生活中的暗礁，成就了彼此的救贖。

阿曼達說，她特別羨慕孩子們能夠大哭，眼淚像瀑布一樣噴涌，她最后終于能毫無顧忌地像孩子一樣哭了一場；吉姆也終于有機會向阿曼達說出當年自己的膽小和怯懦以及他的離開和逃避，現在終于得以解開心結。初戀是彼此的系鈴人，現在因由一場邂逅，在分手多年之后，為彼此解開了牽絆半生的負擔。這是一部關于分離的電影，卻寫盡了一場曼妙的戀情。相比于藥物，放肆的一場大哭和歡快的大笑更易于治愈人心。

《藍色杰伊》是一部黑白片，那些最當代的景觀配以涇渭分明的黑白色調，讓故事本身互相顯出了不同的況味，那黑白的色彩像記憶，像夢境，黑白是往昔，而往昔如謎。

他們彼此告別，然后回歸各自的現實生活，這是第二次告別，相對于當年的分手，這一次有著溫暖的結尾。他們相處的一夜，改變了很多，但又像什么都未曾發生，這一切真的發生過嗎？還是只不過一場黑白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