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條王

林世仁

臺灣文化大學藝術研究所碩士，曾任英文漢聲出版有限公司副主編，目前專職創作。作品有《林世仁童話：魔洞歷險記》《換換書》《11個小紅帽》《文字森林海》等三十余冊。

發條王一出生，就讓醫生、護士轉了起來。

他宏亮的哭聲，像強而有力的發條，轉得大家忍不住拍起手、轉起圈，好像在跳芭蕾舞。

“不行！不行！我頭暈了！”醫生一邊說，一邊笑著繼續轉圈圈。

“哇哇哇，我眼花了！”護士臉色都變白了，還在原地跳芭蕾。

爸爸媽媽把發條王接回家，放進小小的搖籃里。

不用媽媽搖，搖籃就會自己轉。轉啊轉，轉得爸爸想看清楚發條王，都要用錄像機先錄下來，再定格慢慢欣賞。

等發條王會坐在餐桌上吃飯了，他的嘴巴“咂吧、咂吧”地嚼，桌上的菜啊、湯啊、碗啊，就“丁零當啷”地像回轉壽司一樣轉了起來，連桌子、椅子也跟著轉。媽媽只好在每個座位上都系上安全帶。

發條壬會走路了，左一步、右一步，每一步都像在給房子上發條。于是，房子

抖抖墻壁、搖搖門窗，也開始轉圈圈。

爸爸下班回家，一按完門鈴，就要馬上沖刺。因為如果動作不夠快，就得等房子再轉過一圈，才能走進門。

發條王上小學了！只要他一笑，學校就開始轉圈圈，害得老師老是走錯教室，同學蕩秋千老是蕩到校門口。

發條王長大了，只要他認真盯著什么，什么就開始轉圈圈。

他一坐公交車，公交車就原地打轉，哪兒也去不了。

他一走路，馬路就開始轉圈圈。往東的人，跑到西邊；往南的人，走到北邊。人人出門都要帶著指南針，不然，走著走著就會迷路。

發條王只好戴上墨鏡，盡量不盯著東西看。

可是，情況還是越來越糟糕。發條王發現：只要他認真想著什么，什么就開始轉圈圈。

在城市開始轉圈圈，國家開始轉圈圈，連地球自轉都開始變快之后，他終于“找到了”工作。

聯合國請他搬到一座小島，任命他當風車發電系統的總工程師，兼任太空站的總站長。

從此以后，全世界的電力都不用錢，滿天飛轉的衛星都轉得更勤快。

只是，住在“旋轉島”上，發條王再也看不見全世界。寂寞和熱情在他的心中打架，從“心的客廳”一路打到“心的臥室”，鬧得他的心中沒有一個安靜的角落……

他開始畫畫，畫他記得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個記憶中的角落。

他畫啊畫，看啊看，看得所有顏色都開始旋轉、開始跳舞……他就這么不停地畫，畫出一幅又一幅旋轉的世界。

一年又一年，連死神都不敢來找發條王（他怕自己會一直原地打轉）。直到一個涼爽的夏夜，死神才壯起膽子，在腳上拴好一條非常重的鐵鏈，在麥田里找到打盹的發條王。

“我準備好了……你呢？你準備好了嗎？”死神問。

滿頭白發的發條王疲倦地點點頭。

閉上眼睛之前，他看了星空最后一眼。“啊，多美麗的月亮，多美麗的星星……”他忍不住伸出食指，朝天空輕輕點了點。

于是，一百四十五億年來，地球上的人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夜晚的月亮、星星、銀河全都旋轉了起來……整個天空旋轉得那么熱烈、那么興奮，好像在對人們大聲呼喚：站起來啊！跳起來！用盡生命的力氣好好跳一次舞吧！

作家的話：靈感哪里來

這幅畫大概是西洋繪畫史上最不安靜的星夜了！

因為畫這幅畫的人，心靈永遠不曾安靜過。他總是躁郁著、渴望著、變動著、不安著……他燃燒自己，也讓畫筆燃燒起來，讓顏色燃燒起來。

梵高只活了37歲，卻留下1000多幅畫和900多封書信。他在人生的路上急促趕路，把自己的身體燃燒成了精神病患，而把心靈燃燒成了筆觸、色彩，留在畫布上。

這樣一個不安靜的人，眼中自然沒有安靜的事物。平靜的夜也因此變得騷動起來，好像連空氣都開始轉圈圖……好像有人在它們的背后裝上了發條……“咚！咚！咚！”萬事萬物都在發條的作用下旋轉起來……

一個旋轉的世界！

我就從這里聯想出了“發條王”的故事，一個同樣“安靜不下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