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丟失的好奇心找回來

丁立梅

我寫下這個題目時，是有少許猶豫的——我又要跑題了，明明是讓我寫篇作文大賽閱卷心得什么的，再對如何寫作配以指導性的建議，我卻扯上好奇心了。

是，我是要說說好奇心。我認為這個很重要，不光對孩子而言，對我們成人來說，丟失掉一顆好奇心，也是一件相當可悲的事。因為有好奇，這個世界才好玩。因為好玩了，人生也才有樂趣了。因為有樂趣了，日子也才會過得有滋有味。你的眼中，也才會有四季明朗，葉落花開；也才會有草長鶯飛，人情冷暖；也才會有波浪追逐，雨晴煙晚。一句話，你才會活得有情有義有溫度。

這次作文大賽，當我們幾個出題者，把一個相當有趣的命題“真有趣”擺出來時，我們是有幾分得意，且有著無限期盼的。誰的人生路上，沒發生過一件或幾件有趣的事兒呢？孩子的趣事，應該更多，因為他們都有顆天真爛漫的心吶。他們面對這個題目，將不會無話可說，他們會洋洋灑灑，一揮而就，邊寫邊笑。呈現在他們筆下的，該是怎樣一個繽紛的世界啊！卷子尚未發下去，我們幾個評委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結果大出我們意料，選擇寫“真有趣”這個題的孩子，竟少之又少。寫下來的所謂趣事，也幾乎是沒有任何趣味可言，哪怕是泛起點小泡泡，讓人的心，能跟著動一動也好啊。卻沒有。我只覺得一陣難過，我替孩子們難過，他們把他們最可貴的東西——一顆好奇心，給弄丟了。

曾經他們不是這樣的。一堆兒沙子，他們能玩上大半天。也能把一片草葉兒當寶貝，捏在手上，左端詳，右觀看。他們會對著一只小鳥說話。會跟小貓交朋友。他們會追著一陣風跑，想跟風比賽誰跑得更快。他們相信把面包埋在土里，會長出面包來。相信媽媽是超人，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相信月亮上也有一個小孩，和他一樣。他們看到花朵上的雨露，會說出“花哭了”那樣詩意的話來。他們看到小河上飄著垃圾，會皺著小眉頭，說“小河會疼”。他們說小草睡著了，星星們在唱歌，小螞蟻在玩捉迷藏。他們把陽光當作牛奶喝，一杯一杯，自斟自飲，臉上現出心滿意足的神情。

每個小孩，天生都是詩人。那是因為，童心里，住著好奇。他們在探究和想象里，收獲著無窮的樂趣。像小鳥鉆進了蘆葦叢。

只是，不知從哪一天起，孩子們都端著一副書本面孔，神情木然！雖有蟲鳴唧唧鳥雀啁啾，他們卻聽不到。雖有花開凌凌云霞織錦，他們卻看不到。他們如同空了心的稻草人。試問，這樣的孩子，如何去描寫生活描繪人生？又如何讓他們筆下的文字活色生香？——文為心聲，心都沒了，哪里還能發出聲音？縱使有聲音，也是模仿出來的，也是偷來借來的，不是他們自己的，假的，很造作，不自然。

寫到這里，我的心又是疼疼地跳了一下，我知道我的情緒有些激動了，我實在為我們的孩子擔憂，他們活得不像孩子，他們早早被格式化，被功利化了。他們讀書、寫作，更多的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為了考試，為了分數。這無形中步入一個怪圈子，越是如此目標明確，孩子們越是不知如何閱讀如何寫作了，因為，他們的好奇心被弄丟了。

我想借這一頁紙張，發出一聲呼喚：寶貝們，快把你們丟失的好奇心給找回來吧。走路的時候，你不妨張開你的耳朵，聽一聽蟲子叫，鳥雀叫；聽一聽風聲，雨聲；聽一聽葉落聲，水流聲。世上再美妙的音樂，也敵不過大自然的輕微的呼吸。你不妨睜大你的眼睛，抬頭看一看天空，看看天上的云朵如何變幻。這世上所有人物風景，都在天上找得到影像。你不妨看看月升日落，感受下“物換星移幾度秋”。低下頭來，你可以看一朵花，怎樣描摹著色彩；看一片草葉兒里，盛著雨露，或是陽光；看一只蝸牛，慢慢爬行。這個時候，你盡可以放飛你想象的翅膀，任它自由翱翔。

倘若你能這樣堅持下去，你麻木的心，會慢慢有了溫度，會慢慢變得柔軟起來。再看這個世界，你會感受到，花草有情，人間有愛。你會心懷感激和感動，且努力去做那美好中的一分子。到那時，你的筆下，俗世的溫暖，都會一一來齊聚，你還愁沒東西可寫嗎？

當然，在你言之有物之時，你也要避免犯這樣的錯：以為字詞不美，那不算文章；句子不美，那不算文章；通篇不華麗不憂傷，那不叫文章。于是乎，忘了自己手里拿的是筆，該用這支筆，一筆一畫用心去陳述所見所感所思所悟。卻把筆當鏤刻刀來使了，鉆研的是雕刻技巧，而不是怎樣遵從自己的內心，以我手寫我心。很遺憾，這樣精雕細琢出的文字，美則美矣，只能當擺設，不能當精神食糧。讀者對著它，少有怦然心動的。因為它們美得那么假，如漂亮的塑料花。雖然有時可以以假亂真，甚至比真的花還要艷麗，卻少了水靈和鮮活的神韻。

對，水靈。那是靈魂特有的質地。真正的文字，應該是有靈魂的，是鮮活的，是有生命的。正因如此，它才能讓另一個生命——讀者，走近它，有所觸動，如臨其境，如遇其人，感同身受。

一個妝容過于精致的人，你總覺得她似乎戴了副假面具，遠不及淡淡妝天然笑來得那么真實，叫人親近。對于寫作來說，亦如此。卸去文字多余的偽裝，還它真實的面容，讓山野之花，就開成山野之花的模樣，而不是開成牡丹或芍藥。當然，它若是牡丹或芍藥，也沒必要開成山野之花，就做它的牡丹或芍藥好了。

換句話來說，也就是我們寫作時，要多說一點自己的話，用點真實的、貼近生活的語言。語言的好壞，是評判一篇文章好壞的基準。凡塵俗世，諸色人等，各有其合乎自己所處地位和身份的語言，孩子有孩子的，成人有成人的。春夏秋冬花鳥蟲魚，哪一樣，也都有著自己獨特的“語言”。

（作者為知名作家，江蘇省中學生作文大賽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