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歌盈耳

艾科

1.紅色炸彈突襲

陳米端坐在教室里的座位上，正苦思冥想老師布置的作文該如何破題的時候，同桌方余強風風火火地飛奔而來，用他可以做播音員的嗓音說：“嗨，陳米，周末我過生日，呶，這是請帖，務必賞光蒞臨哦。咱們班里幾十號人，我只請了‘十大元帥。”他話音剛落，便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山歌，“我走東來他走西，放出金雞引狐貍，引得狐貍滿山轉，日頭出東月落西。日頭出東月落西，行人要謝五更雞，雞叫一聲天亮了，狼蟲虎豹藏行跡……”

聰明機敏的陳米，當然知道方余強話中的深意。所謂班級“十大元帥”，無非就是正副班長、學習委員、體育委員、文藝委員等等頭戴“烏紗帽”的“高級將領”，他們各個“聲名顯赫”、“位高權重”，唯獨陳米自己是平頭百姓。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人家都這般看重自己了，她還有什么好猶豫的呢？掐指算來，方余強此舉應有兩層深意：其一是發自肺腑地把陳米當成親密摯友，真心希望與她分享17歲生日的快樂;其二是他心懷不軌，企圖以此羞臊陳米——你學習成績無人能敵又有何用，不也是連一個小組長都沒當上嗎？

陳米抓耳撓腮，實在不好妄言對方的真實意圖。但既然收了請帖，不管火海刀山，抑或鴻門毒宴，作為鐵骨女漢，她都不會懼憚，且要表現出從容不迫的優雅來。陳米掏出錢包打開一看，里面只剩五十元錢，究竟該送方余強什么生日禮物，才能既不有失尊貴，又能體現節儉實惠呢？

放學之后，她坐上公交，直奔十站路之外的一所大學，那所大學門口有家非常小資的商店，里面的物品琳瑯滿目，物美價廉。陳米緊握著五十元錢，在商店里東瞅西看，猶豫不決，直至店主過來笑問：“小姑娘，需要幫助嗎？”

陳米如坐針氈，她最討厭在選購物品的時候，店主或是服務生過來搭訕，因為口袋里捉襟見肘，她生怕在享受了熱情周到的服務之后卻什么都沒有買，會遭致店家冰冷鄙夷的白眼。此時此刻，陳米耳際突然響起一段經常被方余強哼在嘴邊的山歌來：“笑死人嘞笑死人，白面書生假斯文，問你幾月是谷雨，問你幾月是春分？富人只會吃白米，手腳幾曾沾過泥，問你幾時撒谷種，問你幾時揚出去？四時節氣你不懂，春種秋收你不知，一塊大田交給你，怎樣耙來怎樣犁？”陳米越想越覺得自己就像歌詞里描述的那個佯裝斯文的白面書生，知識量貧瘠匱乏，言語上刻薄輕狂，顏面上佯裝淵博。只是現在說什么都為時已晚，為了緩解內心的恐憂，陳米怯生生地說：“我想送給同學一件生日禮物，不知道選什么才好。”

店主眉開眼笑：“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陳米羞赧地低下眉頭：“男同學，是我同桌。不過，我身上……只有五十元錢。”

“你看這款情侶水杯如何？稍大一點的是男生所用，與之匹配的小款，是女生所用。今天恰逢店慶，兩個水杯捆綁銷售，只要半價即可，等于買一送一。”

陳米險些被店主誤解了心思，臉上旋即盈起一抹紅暈。她特別喜歡這款精致的情侶水杯，于是匆匆付了款，逃也似地跑了。她要把大塊頭的那個水杯作為生日禮物送給方余強，另外一個自己留用，兩全其美豈不樂哉！

2.水杯引發風波

生日宴會上，當陳米優哉游哉地將水杯遞給方余強的時候，笑微微地道：“老方，多喝水身體好，生日快樂！”

方余強接過禮物喜之不盡：“哎呀，你怎么知道我急需一個水杯啊？是我們心有靈犀嗎？”一句話，引得大家開懷大笑。

陳米萬萬沒有想到，后來方余強會將那個水杯當成寶貝一般每天都帶在身上，時而裝白開水，時而裝西湖龍井，抑或黃山毛峰，總之那個名不見經傳的玻璃水杯，成了方余強形影不離的不二法寶。

風波發生在班級秋游的路上。那天，陳米掏出自己留用的水杯仰頭喝水，多事的喬梅大呼小叫道：“哎呀陳米，你居然和方余強共用一個水杯？”她的驚詫猶如一塊巨石落入湖水之中，引得眾人紛紛投來獵奇的目光。

陳米慌忙解釋：“這是我自己的杯子，方余強的水杯比這個大，款式相同型號迥異。別人撞衫，我們撞杯了。”

喬梅煽風點火：“哦，明白啦，原來是情侶杯哦。”惡貫滿盈的她，故意把“情侶”二字的尾音拖得很長很長，長得意味深遠，曖昧纏綿。

聞聽此言，方余強掏出自己的水杯放在陳米跟前認真比對核驗，然后木然地望了她一眼，只字未言倏然離去。

這是什么意思呀？

沒人知道其中的深意，反正第二天，班里開始流言四起，說陳米和方余強早戀，情侶水杯就是如山鐵證。

曾有幾次，陳米想澄清水杯的來龍去脈，并理清其間的因由，但都被方余強的冷漠澆滅了念頭。她將自己的那個水杯鎖在了家中的柜子里，生怕再因它牽引出任何對自己不利的流言飛語來。而穩坐釣魚臺的方余強，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每天照例用陳米送的那個杯子喝水，還時不時地哼唱他所鐘愛的山歌：“山中只見藤纏樹，世上哪見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竹子當收你不收，筍子當留你不留，繡球當撿你不撿，空留兩手撿憂愁。”

3.毅然澄清事實

緋聞就像海上颶風，以摧枯拉朽之勢掀翻了友誼的小船。短短一周之內，陳米已經和班里幾個熱衷八卦的同學鬧翻了，但依然阻止不了洶涌的謠言。她看著身旁不疾不徐的方余強，再度想起他經常哼唱的山歌來：“花針引線線穿針，男兒不知女兒心，鳥兒倒知魚在水，魚兒不知鳥在林。看魚不見莫怪水，看鳥不見莫怪林，不是鳥兒不晾翅，十個男兒九粗心。”陳米暗暗告誡自己，面對流言方余強可以大大咧咧，不計名節，但她身為深閨少女，絕對不能坐視不理。

為討清白，當天的自習課上，陳米鼓起勇氣躍上講臺滔滔不絕道：“大家好，占用大家幾分鐘的寶貴時間，我想澄清一下我和方余強之間最近因為一個水杯引發的誤解。同學們，謠言純屬子虛烏有，懇請大家嘴下留情，別再以訛傳訛了。我深信謠言止于智者，流言止于真相。”說完，陳米長舒一口氣，翩然走回座位，她對此番聲明能夠消弭誤解深信不疑。

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陳米萬萬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偏安一隅的方余強竟也走上講臺開始發表演說：“我完全贊同陳米的說法，對于我倆使用情侶杯這件事情，起先我毫不知情。且不說中學生不宜談情說愛，退一萬步而言，陳米本就不是我的菜，她身材臃腫，膚色無光，性格剛烈，唯一能夠屹立不倒的，就是她獨霸群雄的成績，在這樣的女漢子面前，我倍感壓力山大。”

這番突如其來的寒言冷語，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尤其是剛剛喝了一口水的陳米，氣得差點背過氣去：“該死的方余強，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不求你出來滅火倒還罷了，你反倒過來火上澆油。干嗎這樣埋汰我？我的良苦用心，你統統拒之門外，事情不鬧得滿城風雨你渾身發癢是嗎？”

就在陳米恨得咬牙切齒之際，放學的鈴聲驟然響起，方余強抓起書包拔腿就跑。陳米來不及將他開刀問斬，只好氣呼呼地往家走去，且邊走邊唱道：“金絲如墨染，眉毛長又彎，天生的小臉蛋多么新鮮，葡萄眼睛水一般。櫻桃那個小口呀玉米銀牙生，唇上的胭脂一點紅，未曾一笑倆酒坑……”

這樣的山歌唱詞，才是對我實事求是的描述，哼！陳米信心滿滿地想。

4.友誼傷口難愈

真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第二天，陳米揪住方余強不放，問他自己哪里像他描述的那樣不堪。

方余強甚是無奈：“你怎么聰明一世卻糊涂一時？我昨天之所以那么說，乃是權宜之計，不然流言難以制止。你是愿意忍受一時冤屈，還是甘愿面對長久誤解？”

陳米眨著一雙濃眉大眼，頓覺方余強的說辭頗有道理，于是便不再追究他的忤逆之罪。說來也是，要想解決問題，他們作為當事人，總要有人做出犧牲吧？不過為什么犧牲的不是方余強呢？往往這個時候，才是體現紳士風度的最佳時期啊。

哎，事已至此，過多追究已經毫無意義，只要能夠平息這場風波，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

5.堅韌寬容執著

有了上次洗刷冤屈的經驗之后，陳米不再那么莽撞，她首先找到方余強，將欲當眾澄清事實、消除誤解的想法訴說之后，誰料他極力反駁說：“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們坦坦蕩蕩，沒必要理會流言飛語，要不了多久，傳言自會銷聲匿跡。如果你鄭重其事地予以解釋、澄清、申辯，反倒會給他們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錯覺。”說完，他又哼起了令人費解的山歌：“山歌好，好似熱茶暖透心，世上千般咱無份。莫強求，山歌能把海填平，上天能趕烏云走，下地能催五谷生。”

見方余強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樣，陳米不禁斥責道：“你每天都是憑借這些山歌聊以自慰嗎？看看你一副中庸的模樣吧，和西天取經的沙僧有何區別？時時刻刻都做老好人，事事沒有立場，只會眼睜睜地被人欺負。你太令我失望了！”

方余強哈哈一笑說：“如果我是沙和尚，那你應該是諸事計較的豬八戒了。二師兄，我們努力學習共赴錦繡前程，本身就是一程修行和取經。只不過，有的人道行已經莫測高深，而有的，依然似絨毛鴨仔。就像山歌唱的那樣——取笑多，黃眉取笑小陽雀，我是嫩鳥才學唱，絨毛鴨仔初下河。我們需要的，是一種堅韌、寬容和執著，你說對嗎，二師兄？”

一旁的陳米，破涕為笑。從今以后，她也要試著學唱一些膾炙人口的山歌，借以驅離心中縈繞的青春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