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巖+張倩倩
[摘 要]近代孔子形象的變異主要表現在孔子圣人形象的幾次顛覆上。太平天國時期孔子被視為妖魔作亂之源,維新變法和辛亥革命時期孔子被視為維護封建君主集權的附庸,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期間孔子被視為一切封建落后思想的代言人。孔子在近代百年圣人形象被顛覆的原因主要有四個:一是封建君主專制滅亡,二是西方科學民主思想傳入,三是中國傳統小農經濟解體,四是儒學創新能力衰減。孔子圣人形象的顛覆是孔子形象的變異,而近代與反孔傾向一直相交織的尊孔做法,其實也是對孔子本然形象的一種變形和利用。近代孔子圣人形象的顛覆,打破了傳承兩千多年的“尊孔”傳統,極大地解放了人們的思想,也對后世更加辯證客觀地對待儒學和客觀地評價孔子有所啟發。
[關鍵詞]近代中國; 孔子形象;變異;原因分析
[中圖分類號]C91-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16)04-0089-06
孔子是一位生活于春秋末期的重要人物,是中國古代最有影響力的思想家和教育家,也是中國儒學的創始人。春秋末期的孔子多數時間是一介布衣,一個君子,一個博學多識的智者,一個有血有肉、風趣幽默的教育家。他本人自有其本然的思想、情懷和精神風貌。然而由于時代風云的變幻和政治斗爭的需要,以及孔子思想的博大精深,而最早的記載又相對簡約和“模糊”,致使孔子去世之后,其形象就開始了被利用、改造和重塑的歷史。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學派、不同的執政者,都根據自己不同的需要來變化,甚至重塑孔子的形象來為自己服務,使孔子的形象發生了一系列的變異。由于孔子孝、悌、忠、信,仁者愛人等一系列思想吻合了統治者的政治訴求,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孔子的形象就越來越高大,直至走上神壇,被奉為“圣人”。可以說從漢代開始,在綿綿兩千年的封建統治歷史中,孔子的形象始終是一個高高立于神壇的圣人,特別是“宋明理學”更是將孔子地位提升到一個難以企及的高度。所以,近代以前的孔子,總體上是坐穩了“圣人”寶座的,其形象是被神化了的。
而1840年鴉片戰爭的爆發開啟了中國近代史的序幕,從此中國走向了風云變幻的時代。在長達百年的紛繁動亂中,中國的政治、經濟、軍事等各方面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反映在思想文化上的表現之一,就是孔子形象發生了幾次重大逆轉,徹底顛覆了兩千多年來孔子圣人的形象,使孔子從至尊的神壇上跌落下來。本文將著重梳理近代孔子形象的幾次顛覆,并詳細分析孔子形象顛覆的諸多歷史因素。以期通過了解中國歷史文化的變遷與傳承規律,能更加辯證客觀地對待儒學和客觀地評價孔子。
一、近代中國孔子形象的幾次變異
近代中國孔子形象的顛覆主要分為三個階段。
(一)第一階段:妖魔作亂的根源
第一階段(1851—1859):太平天國創立了“拜上帝教”以對抗孔教,并明確提出“反孔”主張,孔子圣人形象在近代第一次被徹底顛覆,成為“妖魔作亂之由”。
洪秀全是中國歷史上真正意義上“打倒孔家店”的第一人。四次趕考失敗的洪秀全從一部宣傳基督教教義的通俗讀物《勸世良言》中得到極大安慰。書中抨擊“儒教”、指斥科舉、否定民間鬼神的文字,深深地吸引了他。從此洪秀全決定皈依上帝,并創立了拜上帝會。首先他借用西方宗教的某些教義同自己的政治主張相融合,從而同傳統的儒教相對抗。例如《太平天日》中指出“推勘妖魔作亂之由,總追究孔丘教人之書多錯。”[1]洪秀全作為反孔的先鋒,采用打、砸、燒的暴力手段,太平軍所到之處,孔廟皆被搗毀,有的改為軍火儲藏所,有的改為馬廄。其次他重視意識形態的控制,并對《四書》《五經》進行了多處刪改。如《招書蓋璽頒行論》所載:“凡一切孔孟諸子百家妖書邪說者盡行焚除,皆不準買賣藏讀也,否則問罪也。”[2]太平天國運動第一次明確提出反孔主張,動搖了兩千多年來的孔子“至圣”地位,將處于至高地位的孔子從神壇上拉下來,開啟了反孔的大門。
(二)第二階段:維護封建君主集權的附庸
第二階段(1898—1915):維新變法和辛亥革命動搖了孔子及儒學的地位,孔子“圣人”形象被徹底消解,成為維護封建君主集權的附庸。
維新變法之后,國人在思想上有了一定程度的解放,動搖了清朝的封建專制主義,促進了全國反抗帝制運動的發展。在辛亥革命時期,以鄒容、章太炎、陳天華等為首的民主革命派掀起了一場反孔批孔的運動,“他們拋開了維新派‘托古改制的傳統形式,不要孔子,不靠經書,公開用一種‘歐洲思潮來武裝自己,把批判的鋒芒直指中國固有的封建意識形態。”[3]194公然指出,孔子并不是“至圣”,不過是“忠君”“法古”的老祖宗,“君主無圣人,則其壓制臣民較難,惟有圣人而君主乃得操縱自如,以濟其奸……君主與圣人互相為因,互相為果。”[4]揭示出了孔子圣人形象與封建君主互相作用的本質,指出孔子只不過是維護封建君主集權的附庸,將孔子從神壇拉了下來。同時,民主革命派也深刻認識到批判孔子和宋明理學的必要性,認為“要救國而不推翻清朝是做夢,要反帝而不批孔是騙人。”[3]200反帝反封建的要務就是要批孔反孔,將國人從封建思想中解放出來,從而實現反清反帝的目標。
這一階段,民主革命派將反孔批孔作為反清反帝制的主要手段,進一步促進了國民思想的解放。而辛亥革命的成功,結束了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開啟了中國發展的新紀元,使中國走向資產階級共和。這一時期,中國在政治、經濟等各方面都有了新的發展。特別在思想上,有了大的解放和飛躍,對孔子及儒學產生了第二次沖擊,使孔子的圣人形象被徹底消解。
(三)第三階段:禁錮思想的代言人
第三階段(1915—1919):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使孔子“圣人”形象完全覆滅,孔子成為了代表一切封建的、落后的、禁錮的思想的代言人。
1915年9月,陳獨秀在上海創辦了《青年雜志》,一場更加猛烈的批孔運動應運而生。這一階段直接促進了國人思想的解放,將民主、科學的先進思想引入中國,將孔子徹底從圣人的至高地位拉下來。“孔老二先生的禮教,講到極點,就非殺人吃人不成功,殘酷極了。”[5]31深刻揭示出孔教的殘酷,及其對國民思想自由的禁錮。
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的爆發,在近代中國的思想界投下一顆驚雷。特別是五四運動的爆發,將西方先進的思想理念引進中國,促成了國人精神領域的覺醒和思想世界的重塑。五四運動推崇西方科學、民主的思想,以“打倒孔家店”為口號,以民主、科學、個性解放為思想武器,對孔子及其儒家學說進行了前所未有的深刻批判。
魯迅作為中國文化的圣斗士,以其鋒芒犀利的筆觸,深刻揭示出封建綱常名教、孔教對國人的荼毒和摧殘。他的《狂人日記》深刻反映出綱常名教吃人的本質,《阿Q正傳》則體現了國人在封建禮教下的劣根性。他對于以孔子為首的孔教的批判振聾發聵。
二、近代中國孔子形象變異的原因分析
近代孔子形象的顛覆,是與當時復雜的社會政治、文化、經濟及儒家思想自身的發展息息相關的。政治上,辛亥革命的成功使儒學依附的封建君主專制制度終結,孔子“圣人”形象的塑造失去政治力量的支撐。文化上,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都將反孔作為主要內容,宣傳西方科學、民主的思想,促進了國民思想的覺醒。經濟上,小農經濟在近代的覆滅,使孔子及儒家思想失去了得以依附的土壤,在客觀上促進了孔子“至圣”形象的坍塌。再就是儒學自身發展的式微,使儒學在近代失去了生命力,而儒學地位的下降則促使了孔子形象的轉變。
(一)政治原因:封建君主專制滅亡,資本主義政權新生
自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孔子及其代表的儒家思想便成為中國兩千多年封建專制體制下的正統思想。儒家思想提倡和奉行的“忠”“孝”“仁”以及“天人合一”等思想,與封建專制政權的要求相契合。“儒家的綱常名教,是封建專制主義的意識形態,是為專制主義的合理性作論證的工具。封建專制主義是儒家文化,特別是綱常名教借以產生和存在的基礎。”[3]因此,儒家思想是封建君主統治國民的一種手段,而孔子自然也就成為“歷代帝王專制之護符”[6]。封建專制在通過孔子成功統治國人思想的同時,孔子及其代表的儒學,也依附于封建君主專制制度,二者相輔相成。在封建君主的支持和庇護下,孔子成為中國思想的“至圣”,成為一個神明一般的存在,在中國的地位得到不斷的加強和強化。
1840年鴉片戰爭打開中國的國門,自此中國進入了風雨飄搖的時代。鴉片戰爭使國人逐漸對封建君主專制產生了質疑,于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學在中國的地位以及孔子的形象都產生了相應的變化。鴉片戰爭動搖了清朝的封建統治,隨后的太平天國運動是對滿清封建專制王朝的明確反抗,而辛亥革命的成功則徹底結束了統治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君主專制政權,使中國走向了資產階級民主共和的道路。依附于皇權、封建專制制度的儒家思想的地位也隨之垮臺。于是孔子“至圣”的形象,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質疑和沖擊。孔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圣人”,不再是“萬世師表”,而成為了封建落后思想的代言人。國人開始以批判的態度對待孔子。
辛亥革命的勝利,使中國走向一個新紀元,孫中山帶領的革命軍推翻了滿清君主專制政權,建立了資產階級新政權。“三民主義”成為新政權的思想主張,儒家獨尊的地位走向終結。孔子的形象也從“萬世師表”的高座上跌落下來。
而在蔣介石執政時期,為鞏固政權,加強對于全國的統治,積極推行“力行哲學”,本質上是將孔子所提的“忠”“孝”等思想披上“民主”的外衣進行推行,以期使國民在思想上重新形成束縛,從而禁錮求新和敢于突破的思想,來維護自己的統治。因此,此時的孔子地位又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總之,近代百年孔子形象的變異,與每一次的政治格局變動是息息相關的。孔子在不同程度上成為了每一股政治力量的利用對象,尊孔與反孔的出發點,也都是為了自身的政治利益做考量。因此,孔子算得上是一個可憐的政治犧牲者。
(二)文化原因:西方科學民主思想傳入,促進了國人思想的覺醒
鴉片戰爭的失敗,打破了國人傳統“天朝上國”的認知,人們開始對西方有了新的認識。洋務運動“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主張,就是希望通過學習西方的先進科學技術來達到富國救國的目的。雖然洋務運動沒有在根本上動搖孔子的地位,但是洋務運動派遣留學生、興辦新式學堂等一系列做法對國人的思想開化有了一定的促進作用,對中國傳統儒家思想產生了一定的沖擊,對西方先進科學民主思想的傳入具有極大的促進作用。也正是洋務運動,培養出了一大批具有進步思想的思想家和革命家,為中國今后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特別是五四運動,將西方科學、民主的主張傳入中國,促進了國人思想的覺醒。于是以“打倒孔家店”為口號,在中國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思想解放運動。五四運動對孔子及其代表的儒家思想的打擊是空前的,無比猛烈的。“他們教孝,所以教忠,也就是教一般人恭恭順順的聽他們一干人的愚弄,不要犯上作亂,把中國制造成一個順民的大工廠。”[5]深刻揭示出封建專制主義下的孔子及儒家學派的思想的本質,反映出“忠”“孝”等傳統思想對國人的禁錮和維護封建統治的作用。
對于孔子本人,五四運動時期對其的反抗尤為激烈。“孔子者,歷代帝王專制之護符也。憲法者,現代國民自由之券證也。專制不能容于自由,即孔子不當存在于憲法。”[6]對孔子在當世的作用作了較為理性的認識,認為孔子是歷代帝王維護皇權的手段,對當時憲法的施行存在著阻礙作用,因此需要將孔子從神壇上拉下來。
中國近代歷史上思想界的幾次大運動,無疑都是從孔子及孔教開始,這源于兩千多年來孔子及儒學的根深蒂固,也反映出其對國人思想的影響力是十分巨大的。因此,談解放,必先是思想上的解放,每一次的思想運動,都是對孔子及儒學的拆解和重構,都是國人思想的覺醒,從而促進著整個社會的進步與發展。
(三)經濟原因:中國傳統小農經濟解體,儒家文化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壤
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在經濟上表現為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而小農經濟是依附于封建君主專制的存在而存在的。孔子及其代表的儒家思想,是建立在這種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之上的。正如李大釗在《由經濟上解釋中國近代思想變動原因》中所說:“孔子的學說之所以能支配中國人心有二千余年的原故,不是他的學說本身具有絕大的權威,永久不變的真理,配作中國人的‘萬世師表,因他是適應中國二千余年來未曾變動的農業經濟組織的產物,因他是中國大家族制度上的表層構造,因為經濟上有他的基礎。”[7]李大釗從經濟學角度對孔子圣人形象的產生以及孔子地位之所以崇高的原因作了解釋和闡明。鴉片戰爭后,隨著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例如《南京條約》的簽訂,開放了通商口岸,將西方資本主義自由經濟引入中國,使中國傳統的小農經濟逐漸解體,而“使原來建立在農業經濟、家族制度上的血緣倫理、忠孝仁義等儒家文化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壤。”[3]
所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上層建筑受經濟基礎的影響,而經濟基礎的改變和傾塌,也會導致上層建筑的傾覆。因此,鴉片戰爭打開了中國閉關鎖國的大門,使中國開始逐漸接觸到資本主義的西方先進文明,而辛亥革命的成功,則結束了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君主專制,建立了資本主義的民主國家,其經濟體制也完全發展成為資本主義經濟,使孔子及儒家思想徹底失去了依附的土壤,從而導致了儒家思想地位的變化和孔子形象上的變異。
(四)儒學自身原因:儒學創新能力衰減,儒家文化的理論再造能力缺失
儒學自身創新能力衰減是儒學地位在近代中國不斷下降的一大因素,也是孔子形象變異的主要原因之一。談孔子,不得不談儒學。孔子與儒學是相互依存、相輔相成的。儒學是孔子流芳百世的客觀條件,孔子是儒學發展的基礎。因此,歷朝歷代孔子形象的變化,都是與儒學的發展相關聯。過去兩千多年孔子形象的至高無上,得益于儒學的不斷發展和完善,得益于儒學自身價值的再創和重釋。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儒家學說定于一尊,成為封建統治階級的正統思想”[8]106和御用之學。“自武帝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設策,勸以官祿,訖于元始,百有余年,傳業者浸盛,支葉蕃滋,一經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蓋利祿之路然也。”[9]儒學在漢朝之后發展起來,成為人們獲取社會地位,得到高官厚祿的途徑。之所以漢朝能夠獨尊儒術,主要是因為漢朝在經歷“文景之治”的百余年,國家得到休養生息,國力得到提升,而加強君主專制中央集權成為新時代的需求。儒家思想中“忠”“孝”等思想成為加強君主專制中央集權的有力輔助。而儒學自身,也在不斷的完善和發展著,“董仲舒用天人合一、天人感應建立了漢代新儒學……又吸收融合了法、道、陰陽各家”[8]114,從而能夠更好地適應君主專制的需求。儒學在漢代得到自身價值的不斷再創,而孔子的形象也開始在中國歷史舞臺上不斷煥發光彩,成為了高高在上的“至圣”。
漢朝之后,儒學也在不斷發展,不論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儒學玄學化,還是隋唐時期儒學在經學意義上的統一,都顯示著儒學生生不息的再創能力,和涵蓋融合其他學說的力量,而孔子的形象也隨著儒學的每一次發展再創煥發著新的光芒。至宋明時期,儒學的發展達到了頂峰,而孔子的地位也達到了頂峰。“宋代出現了中國思想文化史上前所未有、博大精深的思維理論,”“新儒家學說繼承了中華民族幾千年發展過程中的文化遺產,吸取了外來文化的理論精華,建構了融通天、地、人的精致哲學體系,使中華民族的思維水準達到了空前而全新的境界。”[8]180及至北宋時期,儒學上升至哲學的高度,涵蓋了天、地、人的思想內涵,提出了“天人合一”“宇宙本體論”“三綱五常”等觀點。至此,儒學的再創達到巔峰,從而影響著后世八百多年的思想建構和道德準則。“宋明理學”將儒學進行了統一,也將孔子的地位無限上升,孔子的形象,成為了“萬世師表”“圣人”。
宋明之后,儒學的發展逐漸緩慢及衰退。及至近代,儒學自身的再創能力已經不能適應社會的巨大變化和飛速發展,特別是在西方科學、民主等先進的思想引入中國之后,儒學的發展受到了極大的沖擊,國人思想上的解放,也使儒學日漸式微。
近代時期的儒學,不斷成為每一股政治力量的利用對象,成為其實現政治目的的手段。因此,動蕩的社會環境和國人的思想開化,使儒學失去了再創的安定穩定的環境和發展的肥沃土壤,儒學在學術和文化領域不斷衰落。
雖然近代儒學有過幾次的興盛時期,但是,本質上來說,興盛也是由于政治力量的需要,而其自身,沒有得到新的發展,價值沒有得到重筑,孔子的形象也隨著儒學地位的變化而變化著,在近代呈現著“反孔”的表現形式。
三、近代孔子形象變異的另一面
我們先前所討論的近代孔子形象的變異,主要是針對兩千年來封建社會中孔子圣人形象到了近代被顛覆的情形而言的。其實從更久遠的歷史而言,歷朝歷代對孔子的“有意無意”的推崇,直至把他推上圣人、神人的寶座的做法,相對于孔子的本然形象而言也無不是一種變異,也無不是對儒學和孔子的一種利用。歷史上,對孔子形象的這種利用和變形在戰國時期就已經開始了,到了漢代“獨尊儒術”,孔子的形象日漸高大,成為圣人,并延續了二千多年。到了近代,正如前文所述,在政治、經濟、文化和儒學自身等各種原因的沖擊下,孔子圣人形象被徹底地顛覆了。然而期間仍然一直交織著尊孔的勢力,出現過幾股“尊孔”的浪潮:或將孔子作為改制立憲的先驅,或將其作為復辟稱帝的助力,或用其行為準則去規范國民的思想行動,從而“尊孔”的內容又多了一些新的時代的內涵。而每一次“尊孔”活動的開展,也無不與政治權利的更迭、政治統治的需要密切相關,孔子成為政治家利用的工具。
1889—1912年,以康有為和梁啟超為主的戊戌變法,將孔子樹立成一位先進的思想者。康有為指出“凡所稱為堯、舜、禹、湯文武成功盛德,皆孔子所發也。孔子既損益而定制,弟子傳其道,彌塞天下。”(《孔子紀年說》)他們筆下的孔子,成為了變法改制的先驅。實際上是重新塑造了一個他們所需要的“孔子”,稱孔子為“神明圣王,改制教主”,借著孔子的外衣來推行其改革主張,這實際上是對孔子赤裸裸的利用,是借著孔子的外衣進行“托古改制”。
1912—1915年,辛亥革命的成功,結束了存在于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專制歷史,建立了資本主義政權。但是革命勝利的果實被袁世凱竊取。此后,中國社會經歷了幾次封建專制復辟,包括袁世凱稱帝運動和張勛復辟事件。這一階段,儒家思想作為中國兩千多年的正統思想,被袁世凱等利用為稱帝復辟、統治國民思想的工具,將孔子再次奉為“萬世師表”。袁世凱在《通令尊孔圣文》中吹捧孔子“日月之無傷,江河之不廢”,頒布《祭孔令》,指出:“中國數千年來立國的根本在于道德,凡國家政治、家庭倫理、社會風俗,無一非先圣學說發皇流衍,是以國有治亂,運有隆替,惟此孔子之道亙古常新,與天無極。”在袁世凱稱帝失敗后,張勛發動了武裝復辟政變,擁戴清代皇帝溥儀稱帝,企圖將中國重新帶入封建專制主義之中。在這一階段,孔圣人的地位得到了無上的尊崇,袁世凱和保皇派深刻認識到孔子在國民思想上的至圣地位,從而以尊孔為手段,來達到政治上的成功。
1934—1949年,處于南京國民政府階段,雖然以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為主要思想,但是為鞏固其政權,孔子及其代表的儒學又一次卷入政治斗爭的漩渦,成為當局進行國民思想統治的工具。1934年,南京國民政府出面參加山東曲阜組織大規模的祭孔典禮,撥付20萬元孔廟修繕經費。蔣介石不僅在軍界政界加緊禮制建設,更在全國推行“新生活運動”,在全國各界掀起轟轟烈烈的尊孔讀經活動,旨在利用儒家的綱常倫理教化百姓。他說:“新生活運動的本旨,是要以禮義廉恥四維,完全表現在每一個人的衣食住行上面,是這個運動的思想原則,始終不懈的實行下去。”企圖用孔子所倡導的行為準則去規范人們的思想和行動。由此,孔子的形象在經歷五四運動之后,再次得到了提升,成為“政治偶像”和“至圣先師”。
由上可知,近代中國孔子的形象可以說是經歷了幾次大開大合,表現為“反孔”與“尊孔”相交織的狀態。而無論“尊孔”還是“反孔”,其所導致的孔子形象的變異卻是殊途同歸的。這與近代中國動蕩的時局、新舊交替的環境息息相關,并有著深刻的政治、文化、經濟等社會歷史原因。近代孔子圣人形象的顛覆,打破了傳承兩千多年的“尊孔”傳統,將孔子徹底拉下神壇,極大地解放了人們的思想,也對后世更加辯證客觀地對待儒學和客觀地評價孔子有所啟發。近代孔子形象的變異再次告訴我們,孔子形象的被利用和改造不僅是個不爭的事實,甚至可能還將一直地持續下去。因此,只有撥開歷史和現實的重重迷霧,了解儒家文化與孔子形象互為依附的密切關系,回溯孔子生活的那個年代,以最早、最原始的史料為依據,才能厘清何為真孔子,何為已負載了太多歷史政治內涵的、被變形、改造了的孔子。而孔子形象變異歷史軌跡及其原因的梳理不僅有助于我們厘清真假孔子,而且有助于我們了解歷史文化的變遷與傳承規律,使我們學會歷史地辯證地看待我們的文化,我們的歷史。
[參考文獻]
馮云山,洪仁玕.太平天日[M].[出版地不詳],1848.
詔書蓋璽頒行論[M].[出版地不詳],1853.
姜林祥.中國儒學史[M].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1998.
吳魂.中國尊君之謬想[J].復報,1907(1).
吳虞.吃人與禮教.吳虞文錄[M].合肥:黃山書社,2008:31.
守常(李大釗).孔子與憲法[N].甲寅日刊.1917-1-30.
李大釗.由經濟上解釋中國近代思想變動原因[M]//李大釗文集(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尚斌,任鵬,李明珠.中國儒學發展史[M].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8.
漢書·儒林傳[M]. 北京:中華書局,1962.
[責任編輯 祁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