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門的山谷（四）

茹果

胡風趴在巖洞里，沉默地看著火堆。細小的火焰在冷風里頑強地跳躍著，播撒著一點點的溫度。

陌生人從火里掏出幾塊燒黑的木炭，弄了些黑灰涂抹在自己臉上。見他頂著包公似的臉看過來，胡風忍不住退了退：“我也要涂？”

“這里又沒有小姑娘，涂個臉你怕啥？我又不嫌棄你。”陌生人開著玩笑，麻溜地在他臉上畫起來，“咱們馬上就要去沙漠了，不涂點‘防曬霜，你非被烤焦了不可。”

“其實……”胡風猶豫了一下，“自從山上摔下來后，我變得很奇怪，一閉上眼就能聽到電流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陌生人停下手里的活：“你能聽清他們在說什么嗎？”

“不能，斷斷續續的，但是有一個詞重復出現，”胡風想了想，“好像是‘主腦。”

陌生人摸摸下巴：“看樣子，我被發現了。”

“我不明白。”

“‘主腦是控制你意識的主系統，它不會讓你發現自己的存在。”陌生人看著他，“但你一旦接收到這個詞之后，就說明你已經接觸到‘病毒，不受它的控制，它很快會發現這一點。”

“病毒？”

“你以為我是‘主腦創造的嗎？”陌生人嗤了一聲，“我可是‘超級病毒！”

胡風試圖理清他的話：“你是說，你是通過另外一個路徑，偷偷進來的？”

“也可以這樣理解吧。”陌生人似乎厭倦了解釋，他看向陰沉沉的天，“我們得走了。”

洞外仍在下雨，豆大的雨點砸下來，砸得人暈頭轉向。但是陌生人卻像帶了探路雷達一樣，背著他毫不停留地往一個方向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他們來到一片茂密的草葉前。

這片草葉長得很高，緊密地擠在一起，陌生人卻直接扒開草叢，往里面走了十來步。胡風還在疑惑，突然一股熱風迎面撲來，燙得他打了一個激靈。

“我們到了。”陌生人側身，讓他看清楚草叢深處的景象。

沙漠，一望無際的沙漠。

胡風無措地望向身后，雨還在肆意地下著，濺起來的水珠砸在他的手上，又滑到了地上，消失在厚厚的樹葉之下。

一切都那么真實。

可他的前方，金色的沙丘，滾燙的風，還有熾熱的太陽……胡風望向陌生人，那人也在看他，或者說，在觀察他的反應。莫名地，胡風突然害怕起來，甚至連動一下的勇氣都沒有了。

“不要害怕，”陌生人放柔語氣，“相信我，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他們在沙漠里走了三天。

白天，這里的溫度接近65度，夜里又突然降到0度以下。

胡風舔舔干裂的嘴唇，他的喉嚨像著火了一樣，從嘴巴一直燒到胃，繼而燃燒整個身體。

就在他覺得要曬融化了的時候，陌生人走到一塊石頭的背陽處，把他放下來。

“看到那里沒？”陌生人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沙丘，“它在陽光下面沒有影子，那是‘病毒撕開的‘門。當太陽升到最頂端的時候，‘門會開到最大，同時，‘病毒會立刻被‘主腦的安全系統找到。所以我們要抓緊時間——”

“我能信任你嗎，陌生人？”胡風突然打斷他，“你說的這些就像你經歷過數萬次一樣。你知道出口在哪，知道‘主腦的位置，知道我的事情，可我對你卻毫無所知。

“你一直說帶我離開，但是被困住的并不是我的身體，而是意識。一旦我踏出‘門，會發生什么？”離“門”越近，胡風的不安感越強烈，“你不說清楚，我不會出去的。”

胡風記得，陌生人說過，除非他主動離開，否則即使到了“門”前，陌生人也帶不走他。

陌生人臉色變得很難看，他那理智的神經“啪”地斷了：“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這樣懷疑我？胡風，我是沈青，我是沈青！”

胡風瞪大眼睛，良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怎么可能！你的樣子……至少三十多歲了。昨天……昨天我還和沈青……”他突然想到“主腦”，“他是假的？”

陌生人狠狠抹了一把臉：“我本來想出去后告訴你的……胡風，現實世界已經過了20多年……你還記得我們到熱帶雨林的事嗎？”

“我記得，沈青和王磊被象群沖散了，我和馬近等了他們一夜。”

“錯了，是你和馬近消失了。”陌生人嚴肅地看著他，“象群沖散我們后，你們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直到3年后，有人搗毀了一個地下研究組織，竟然搜到你和馬近的實驗記錄。那時候，我們才知道，你和馬近當初被一股勢力擄走，當做了實驗體。”

明明太陽很熱辣，胡風卻如入冰窖一樣，渾身冰涼。

陌生人垂下眼，沒有看他：“他們在做人體實驗，通過刺激腦神經，尋找人腦的極限。很多實驗體無法承受壓力，都……只有你的腦細胞不斷強化，智力耐力都大幅度提高。

“你的意識活在‘主腦制造的世界里，在雨林之后的記憶都是它偽造的。這個世界每周會更新一次，你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胡風啞著嗓子問：“你是說，我不過是個會闖關的電腦角色？”

“不，你還活著……”男人抬起頭，堅定地看著他，“這么多年，我和你的家人都在找你。只要你從‘門里出去，‘病毒就會立刻跟蹤你的意識，找到你的所在地。”

胡風看著他，記憶里的沈青是一個非常活潑的男孩，和眼前這個滄桑理智的男人一點都不像。這些年，他經歷了什么？

“走吧。”他輕嘆一聲。

沈青眼睛一亮，立刻背起他向沙丘跑去。果然，那塊沙丘沒有一點曬烤的熱氣，沈青仔細地摸索，很快確認了“門”的位置。

“胡風，不要緊張，我們現實中見。”他緊緊抱了抱少年。

胡風笑了笑，在踏入“門”的剎那，他忽然回頭說：“其實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你也是‘主腦設置的一道關卡。”

沈青臉色一變。

“不過我仍要謝謝你，至少這一刻，我是真實的。再見，沈青。”

“門”里“門”外，不知是誰，發出輕輕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