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之冬

星野道夫

“又快到了，好像嗅得到氣味。”

“總是突然就來，讓人措手不及。”

沒錯，阿拉斯加的冬天，一向都是在某一天突然就來報到，昨天還踩著白樺樹和白楊樹的落葉，一下子就變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可是，為什么初雪又讓人雀躍呢？接下來就要進入漫長又黑暗的冬季，從天上飄下來的雪片卻又如此迷人。明明還舍不得夏天的明亮，心情卻已經完全做好迎接冬季的準備。

我喜歡這片土地季節變化的瞬間，如果有人問我：“在阿拉斯加的四季里，你最喜歡哪個季節？”我想我會考慮半天，然后還是回答：“冬季。”在這里生活的人們，應該都是同樣的想法吧。

零下五十攝氏度的寒氣；被雪封閉的每一天；短暫的日照時間……如果以玩撲克牌來比喻，明明拿到滿手壞牌，我卻還是期待它的到來。你可能想問為什么，但我真的沒有能夠回答疑問的“王牌”。這么說吧，我就是喜歡冬天這副牌。

能夠想象在零下五十攝氏度的早晨里，像寶石般晶瑩剔透的大氣有多美嗎？吸一口能讓全身緊縮的冷空氣，享受純凈透明的冬季滋味。或許，這個季節就有這般可以凈化心靈的力量。

有一個朋友這么形容這里的生活：“寒冷，溫暖人的心情；距離，拉近人的心靈。”

記得有一次，在零下五十攝氏度的寒氣中，一只褐頭山雀啾啾叫著從我面前飛過。它不過十厘米左右的軀體，要如何耐住這樣的酷寒？我就是喜歡這片土地上，在嚴寒季節中拼命求生的各種生物。我覺得寒冷給予人類的，是作為生物的緊張感。

被關在雪里的生活又是如何呢？阿拉斯加的夏季沒有日落，人們就一直忙著工作。沒有夜晚的生活雖然很棒，但是當夏季結束時，人們對那么長的一天感到疲累，開始懷念夜晚的黑暗。季節由秋轉冬，大自然像是了解我們的心情，幫人類的生活踩下剎車。這種奇妙的感覺，就如同孩提時期，遇到雨天可以待在家里的那種愉悅。被雪關在家里的日子，就是要讓人把心情平靜下來的吧。

“好久不見，夏天過得好嗎？”

“周末到我家來玩啊，咱們來好好聊聊夏天的時事。”

夏天忙忙碌碌的生活步調，漸漸放慢下來。冬天，或許就是要讓人們可以好好聊聊的季節。

短暫的日照時間，應該是冬季的“牌”里最讓人感到難過的吧？到了冬至前后，早上過了十一點才剛日出，下午兩點以前就日落了，幾乎沒有白天。因為太陽在地平線的圓弧很小，朝陽變成夕陽，在更北的阿拉斯加北極圈生活的人們，甚至得過好幾天根本沒有日出的日子。

不過，人們還是可以在陰暗的冬天看到光明。新月當空的夜晚，一絲月光照在雪地上就可以反映出影子；而在滿月的夜里，不難想象那一片光明的雪地，人們還是可以在月光下駕著狗拉的雪橇奔馳。

冬季還有另一種光明，那就是極光。

對在阿拉斯加生活的人來說，極光雖然一點也不稀奇，但在回家的路上，或是在原野旅行時，還是會為那不可思議的光芒停下腳步。在漫長的黑暗冬季里，極光帶給人們心靈的安慰與溫暖。

等到冬至過后，太陽的圓弧才會慢慢擴大，為人們的心靈點上一盞小燈。雖然冬天才要開始，但一天天增長的日照，讓人感覺春天的腳步越來越近。

在阿拉斯加的四季，冬季就占去了一半時間，但也正是因為有這么長的冬天，人們才會感謝來去匆匆的春天，盡情享受光明的夏天，珍惜短暫而美麗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