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潤凡,路旭東
(鄭州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鄭州 450001)
市政建設中群體性沖突的心理誘因及其疏導
——基于河南J市水利市政工程建設中村民糾紛的考察
馬潤凡,路旭東
(鄭州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鄭州 450001)
在市政建設中,村民、村干部、基層政府等利益相關者之間的沖突與糾紛時常發生。這一群體性沖突的發生動因很多,其中,村民的“相對剝奪感”和焦慮心態、村干部的“內心委屈”等心理癥結是不可忽視的因素之一。利益取向性的偏差、宗族行動力量的過度依賴以及村域分利集團的張力,是促發上述心理的關鍵因素。因此,建立利益表達的雙向傳導解壓機制,規范宗族參與鄉村治理的路徑,構建村域利益群體關系的平衡機制,是疏導和化解市政建設中村民群體性沖突的關鍵路徑。
群體性沖突;政治心理;疏導機制
市政建設是我國城市化建設有效推進的關鍵環節,在繁榮城市經濟、便利市民生產生活環境、促進城市發展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但是,在市政建設實踐中,村民、村干部、基層政府等利益相關者之間的沖突與糾紛時常發生,成為阻礙市政建設發展的痹癥。其中,河南J市水利市政工程建設中的占地村村民群體性沖突更為典型。為改建擴建該市濮水河相關河道,解決多年來城區西部防汛除澇問題,當地政府工作人員深入5個占地村向村民明確了以租期15年,每年每畝補償1800元的標準補償占地村民的用地政策及賠償標準和支付辦法。絕大多數村民同意以上方案。次年3月,J市新出臺了調整國家建設征地的補償標準,每年每畝補償2600元,用地范圍內附著物按有關政策規定據實清點補償。上述工程占地村部分村民強烈要求按新征地補償政策執行。但按規定,用地及附著物賠償標準應按原政策執行,否則,類似工程參照此工程索賠,財政無力承擔。在政策認知和執行的分歧中,一方面J市市政工程執意推進,另一方面部分村民強行阻工,甚至走上上訪之路,并且抱怨村干部的態度傾向,而村干部在上級施壓和村民抱怨的“夾縫”中更是尷尬無奈。這一群體性沖突的發生動因很多,本文嘗試通過對河南J市水利市政工程建設沖突的個案分析,來揭示誘發村民群體性沖突的心理癥結,以期提出化解沖突和增進村民市政建設認同的心理機制。
在河南J市水利市政工程建設中,主管部門就土地使用政策與被占地村村民產生了分歧,J市市政工程執意推進。部分村民也堅守自己立場,抱怨村干部并強行阻工,甚至上訪。而村干部在上級施壓和村民抱怨的“夾縫”中更是尷尬無奈。在此沖突中,村民的“被剝奪”的焦慮心態和處于夾縫中的村干部的“委屈”心理更為凸顯。
村民利益“被剝奪”的焦慮是引發群體性沖突的關鍵心理誘因。根據土地使用補償標準,J市按照每年每畝補償1800元的標準補償占地村村民的用地政策及賠償標準和支付辦法,之后J市出臺了調整國家建設征地的補償標準,每年每畝補償2600元,用地范圍內附著物按有關政策規定據實清點補償。面對此標準,部分村民強烈不滿,陷入自己利益“被剝奪”的焦慮中。在此焦慮中,在“鬧大有理有利”的心理驅使下,村民群體性沖突多次發生。當工程進度到達被占地村土地并按計劃施工時,被占地“當事人”就集合所在家族強行阻工鬧事。一方面,家族中的老人分為兩撥:年邁的婦女負責蹲坐在施工工地上和施工機械上哭天抹淚,破口大罵當地政府胡亂作為,一旦出現現場公務人員勸阻、攙扶等肢體接觸,便癱躺在工地與施工機械上,高聲大呼“政府打人啦!”,以博取旁觀者的同情;年邁的家族男性與家族“能人”則負責在現場與公務人員激烈交涉,依據自己對我國現有法律與制度的理解為自己家族利益辯護,對自己不利的政策和制度一概不談。另一方面,家族的中青年作為表達不滿的中堅力量,被分為留守婦女、留守家中務農的男性和外出務工或經營的家族青年等三類,并各有分工:留守務農的男性負責接應蹲坐在現場的年邁老人,一旦家族中的老人遭到勸阻或現場事態對本家族不利,便時刻準備以保護家長的名義訴諸暴力行為;留守婦女負責對聞訊趕來的村民旁觀者進行動員,激發旁觀者對當事人的同情,喚起圍觀村民也是潛在受害者的“被剝奪”的焦慮;一部分外出務工或經營的家族青年因具備一定經濟條件和法律意識,負責在現場利用圖文和視頻影像的形式,通過傳統媒體曝光和新媒體平臺快速交互傳播現場事態發展,以期在大眾網絡化的環境下引發社會輿論,還有一部分外出務工或經營的家族青年專門組織人員到國土資源部、省、市上訪,致使工程嚴重延期。
在基層政府“責備”和村民抱怨的“夾縫”中,“內心委屈”的村干部執行力弱化。在村民心目中,被選舉出作為村民利益代表的村領導班子,本應是維護村民利益的主體,是協調村域內多元利益階層矛盾、實現鄉土社會資源分配均衡的“仲裁者”。但是,夾在村民和鄉鎮干部之間的村干部更是尷尬無奈,更是充滿“委屈”。當占地村領導班子代表上級基層政府維護鄉土社會公共安全,召開村委會化解村民因占地補償而引起的糾紛時,被占地“當事人”所在的家族的“能人”威脅道:“咱村450畝耕地被占用,假如咱們力爭按新政策每年每畝2600元補償,咱村被占地的農戶每年可多得36萬元的收入。地面附著物若按最高標準爭取,每年可多爭取賠償800多萬元。咱村的干部就要為咱村謀利,不能胳膊肘往外拐!給咱村帶不來效益的村干部要他干啥?不如趁早換個當家人!”而關心工程進展的基層政府則也不斷施壓和責備村干部的工作不力。在“委屈”心理的趨勢下,村干部與村民之間、村干部與基層政府之間的矛盾和摩擦極易產生。
基層政府對處理方式的認知偏差也是誘發村民群體性沖突的因素之一。村民群體性沖突往往伴隨著多重不同性質的矛盾交雜,合理要求與無理要求交織。問題錯綜復雜,一旦處理不當,極易激化矛盾,引起事態升級。當村民群體性沖突發生,群眾情緒激動時,基層政府往往采用“拿錢買穩定”“更換村領導班子”“處理干部”等權宜性手段,甚至違規迂回處理。這在基層干部的心理上形成了“搞定就是穩定,擺平就是水平,無事就是本事,妥協就是和諧”[1]的偏差認識。基層政府權宜性的處理農民群體性沖突的方法,一定程度上滿足了“鬧事者”的利益需求,但客觀上也帶來了負面的示范效應,致使“鬧大有理有利”的心理不斷強化。
1.直接利益與非直接利益的并存與交互影響
作為經濟性直接利益沖突的主體,村民群體性沖突的“當事人”在與基層政府的多次博弈中,得不到預期的價值補償,其“相對剝奪感”的焦慮不斷強化。作為村民群體性沖突的旁觀者,雖然與該博弈的特定利益客體和利益博弈雙方并無直接利益沖突,也無明確的或直接的利益訴求,但由于沖突引發的鄉土社會治安事件的頻發和少數利益受損村民“代表”的社會動員,旁觀的村民感受到自身也是潛在受害者。在此感受下,其對“公平正義”的期待和長期積累的不滿情緒被點燃,引發了對群體性沖突“當事人”的情感共鳴。在情感共鳴的發酵下,“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主動參與到村民群體性沖突之中,借機發泄不滿情緒。群體越是在現實的問題(即可達到的物質性目標)上發生爭端,他們就越有可能尋求實現自己利益的折中方案,因此沖突的激烈性就越小。群體越是在不現實的問題上發生沖突,在沖突中激起的情感與介入的程度就越強,因此沖突就越為激烈。[2]
2.村民對宗族行動力量的非理性認同和過度依賴的制約
宗族因其地位和行動力量在村域內發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直接影響和塑造著村民的心理傾向和行動能力。宗族集體行動是借助農村正式組織或非正式組織而在成員之間達成正式或非正式的契約,進而為實現潛在利益而采取的行動。宗族集體行動的有效交涉力量及其低廉的糾紛解決成本激發了村民政治參與的效能感和消極的政治行為,由此也形成了村民對宗族行動力量的非理性認同和過度依賴。但是,對內奉行狹隘私利主義,對外采取排他主義和實力優先的叢林法則,追求本宗族利益最大化,是各宗族集體行動的主導取向。因此,在村民群體性沖突中,各宗族都是集全族之力進行集體交涉,有的甚至采取暴力化方式。在頻繁的宗族集體行動與無序糾紛沖突過程中,宗族“精英們”的交涉能力不斷增強,推動宗族集體行動由“有動員無組織”向“強動員有組織”方向發展。在這種強大的宗族集體行動交涉力量下,基層政府只能采取延緩或妥協的權宜方法處理,而村民并沒有花費較大的交涉成本就獲得了宗族的私利。由此,這種“成功”的無序政治參與模式的效應不斷擴大,農村宗族在解決官民糾紛問題上表現出強大的集體行動力量再次強化了村民在群體性沖突中對宗族的心理依賴。
3.利益分化加劇所引發的“爭搶瓷器”現象的強化
隨著鄉土社會的結構性變遷不斷加劇,農民階層進一步細化,形成了占有不同農村社會資源、處于不同社會地位、具有不同集體意識和代表不同利益訴求的微觀層面上的階層群體,引發了鄉土社會階層結構變遷。伴隨著農村社會階層結構的變遷,村域內權力格局的分配也向占有更多社會資源的利益集團或強大宗族勢力傾斜。在社會公共產品供給匱乏的農村,因基層政府動員能力趨勢上的弱化,農民法律契約精神和有序政治參與能力的缺失,村域內各利益集團為了私利的最大化,強力干預基層民主,在村領導班子選舉中選出代表自己利益階層或家族的代表,以求占有農村公共產品供給的支配權。于是,就產生了競相獲取更大分配份額的“爭搶瓷器”現象。村域基層民主選舉受到農村分利集團的強性動員,選舉出不同的農村分利集團的代表擔任村領導班子的成員,以實現競選成功后分享收益的格局。村民的利益意識日益覺醒并不斷強化,他們在尋求自我利益最大化的實現途徑。村莊內小姓宗族與占有較少社會資源的分利集團,在集體行動困境的制約下,產生了“搭便車”的心理,由群體性沖突的“旁觀者”變成“參與者”,由“觀望者”變成“支持者”。然而,由于村民支持率的下降和未能完成上級基層政府公共治理的任務,村干部在這次博弈中落敗,取而代之的是代表被占地“當事人”利益的宗族精英代表。在“爭搶瓷器”的競爭中,農村公共產品的供給向“村莊權貴”傾斜。村域內的利益博弈,并未因某一宗族集團單次博弈的失敗而告終,反而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增強了村民群體沖突的效能,必將誘發更為嚴重的村民群體性沖突。
1.建立利益表達的雙向傳導解壓機制
緩解村民“邊緣化情緒”和提高村民政治參與效能感,可使村民得到心理上的滿足和精神上的放松。通暢的溝通系統可以讓村民通過各種渠道及時充分地表達自己的利益要求,通過制度化的渠道及時地宣泄不滿情緒,防止和減少不滿情緒的積聚。這等于在政府與村民之間安裝了一個意見表達雙向傳導的“調壓閥”,化解社會矛盾,緩解社會沖突。[3]一方面,基層政府應采取符合村民需要和特點的方式,將主導的政治價值傾向和行為模式有效傳遞到鄉村,并引導村民認知、認可進而自覺認同主流政治信息,提升自身的利益表達意識和能力。另一方面,改善村干部的錄用,擴大基層民主范圍,提高政治體系整合村莊多元利益的能力。同時,不斷強化以村委會為樞紐的基層政治溝通機制的優勢,拓展村民政治參與的廣度和深度,及時滿足村民內在訴求,緩解和消除其焦慮心理。
2.規范宗族參與鄉村治理的路徑
一是有限度地承認宗族在農村社會及鄉政村治中的社會政治地位,限定宗族發展的合理邊界,劃定宗族等非正式組織在農村自治權力的負面清單,實現宗族在發揮社會自治功能上的權責對等,并通過法律法規的形式確立下來。二是加強農村產業化投資拉動經濟增長,加強農村基礎設施建設,逐步實現農村社區城鎮化。實現農村社會化生產的變遷,使宗族的內部結構逐漸松散分化,同時也為宗族的可控性健康發展提供物質保障。三是以鄉政村治為制度載體,大力倡導精神文明,引導鄉土社會政治價值傾向,實現農民對政策和基層組織的情感認同。四是創新基層協商民主機制,建立村域內宗族參與村務協商制度和宗族與村委會交流反饋機制,強化宗族制度化參與和村委會精細化調節能力。
3.構建村域利益關系的平衡機制
村民心理的合理調適有賴于村域內利益關系的平衡。因此,建立一個平衡各階層利益關系的均衡政治結構,調節農村各種政治力量和政治關系的制度安排,實現農村社會資源的公平分配,是有效化解村民群體性沖突的前提和基礎。一方面,通過建立以競爭機制、價格導向、利潤導向為基礎的市場機制來構建“平衡閥”,發掘鄉村社會潛在的社會資本優勢,實現資源有效分配。另一方面,建立群體利益非市場化的分配制度設計,運用政府財政手段這只“有形的手”,“張揚農村中各利益主體之間的共同利益,縮小高低端收入間、貧富間的利益量差,” 在農村各階層利益中尋找平衡點,把利益差距限制在農民承受心理可控范圍內,有效防止和矯正農村社會資本向占有多數社會資源的利益集團集聚的“貧者更貧、富者更富”的現象,從而實現各利益主體間利益關系的和諧,有效消除市政建設中的村民群體性沖突。
[1]劉中起.轉型期群體性社會沖突:特性、動因及其“安全閥”機制研究[J].城市觀察,2011(5).
[2]科塞.社會沖突的功能[M].孫立平,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35-50.
[3]向德平,陳琦.社會轉型時期群體性事件研究[J].社會科學研究,2003(4).
[4]葛賢平.當代中國群體利益心理問題與政府協調機制的構建[J].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2(5).
(責任編輯 劉成賀)
The Psychological Inducement and its Solution of Group Conflict in Municipal Construction——Based on Villagers Dispute Investigation of Water Conservancy Municipal Engineering Construction in J City of Henan
MA Run-fan, LU Xu-dong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 China)
In the municipal construction, the conflict and disputes between the villagers, the village cadres, the grass-roots government and other stakeholders often occur. There are many reasons for this group conflict. Among them, the relative deprivation and anxiety of the villagers and the inner grievances of the village cadres are one of the factors that can not be neglected. The bias of interest orientation, the over-reliance of clan action force and the tension of villagers’ profit distributing groups are the key factors to promote the above-mentioned psychology. Therefore, it is the key way to ease and dissolve the conflict of the villagers in the municipal construction by establishing the mechanism of bidirectional transmission and decompression of interest expression, regulating the path of clan participation in the rural governance, and building the balance mechanism of the village interest groups.
group conflict; political psychology; dredging mechanism
2016-11-03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5BZZ007)
馬潤凡(1976—),女,河南平頂山人,博士,鄭州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7.01.007
D630.8
A
1008-3715(2017)01-003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