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
微縮的年輕世界
今年的草莓音樂節頗有“財大氣粗”的味道,既有宋冬野、馬[頁][由]這樣的當紅民謠歌手,也有胡德夫、左小祖咒等難得出山的“老人”,最讓人驚喜的是竇靖童的出現——4月30日,她在北京場做壓軸演唱。除此之外,音樂節還不乏世界級的樂隊,比如正當紅的電子樂隊Disclosure(解密樂隊)。“不論從規模還是名單上,我們都是全國最大的音樂節了。”沈黎暉說。
前年,草莓音樂節因為請到了女神張曼玉大火一把,牽線人是宋冬野。一次,張曼玉聽到了他的歌曲喜歡得不行,后來和沈黎暉也有了接觸。三人坐在會議室里聊天,從搖滾聊到電子樂,張曼玉突然掏出手機,讓沈黎暉聽自己的小樣。沈黎暉對女神的音樂品位贊不絕口,當即決定簽下她,邀請她參加草莓音樂節,便有了后來傳遍微博的“女神地獄嗓”片段——張曼玉在上海演唱時跑調,被不少網友吐槽。
能讓女神、大咖云集,這種情況放在八九年前,是想都沒法想的。2002年,沈黎暉去瑞典胡爾茨弗雷德市參加搖滾音樂節,舞臺就在湖邊的草地上,“最奇怪的是那兒竟然還有個發廊在剪頭發”。他愛上那種狂歡的感覺,便下決心自己也要做一個。
2007年,第一屆“摩登天空音樂節”在北京海淀公園舉行。團隊全部是新手,一上陣就人仰馬翻,黃牛、粉絲、游客幾千號人涌進公園,場面混亂,對講機里全是尖叫。
但沈黎暉很開心,因為他發現現場都是漂亮的年輕人,他們搖擺著、歡騰著。“臺灣樂評人張鐵志寫過一篇文章《草莓共和國》,認為草莓音樂節就是年輕人的烏托邦,是當下年輕人的寫照,它真實,充滿享樂主義。”沈黎暉說,“我覺得音樂節就是個微縮的年輕世界,這個時代年輕人什么樣,你去一個音樂節就能知道。”
從未享受過自己的音樂節
“第一年摩登天空音樂節虧了100多萬元,后來也是有賠有賺,一直不太穩定。2009年我們又在通州做了草莓音樂節,更大、更年輕,之后就慢慢賺錢了。”相較于盈虧,沈黎暉更害怕的是現場出問題。這么多年來,他從沒享受過自己的音樂節。每一次音樂節,他要么在現場邊走邊看,要么就找個小屋子坐在那兒,“睡也睡不著,吃也吃不下,就怕出問題”。
最怕的是安全問題。前年張曼玉在北京開唱,現場風力將近9級,舞臺棚頂都要被掀翻,他硬是把剛唱到興頭上的張曼玉拉下臺。工作人員對歌迷解釋要暫停音樂節,沈黎暉大叫:“不是暫停,是必須終止!”這種謹慎已經成為了一種職業病,他如今去參加國外一些音樂節也是戰戰兢兢,“粉絲會不會太熱情?這個通道會不會太窄?”只要電話響,他就全身戰栗。眾人的狂歡,都建立在他的如履薄冰之上。
唯一一次好心情是在美國。2014 年 10 月 4 日,摩登天空把音樂節辦到了紐約中央公園。“2013年,我們在紐約的負責人找到中央公園,說希望搞一個關于中國的活動。以前那里跟中國有關的活動都是舞獅子之類的,第一次有一件是跟酷的年輕人有關的事兒,結果竟然成功談下來了。”
中央公園現場有外國團隊掌控,沈黎暉基本沒什么事。那一天,他舉著酒在后臺喝起來,迷迷糊糊地逮著誰就跟誰聊天。他看著二手玫瑰、后海大鯊魚等中國音樂人出現在中央公園,聽著有人合唱萬能青年旅店的成名曲《殺死那個石家莊人》……臺下是躁動的年輕人,抬頭是一片湛藍的天,他瞬間覺得天性解放,無比滿足。
要和崔健他們劃清界限
沈黎暉給草莓音樂節設定的短期目標是成為全球一線的音樂節。“得要兩年。藝人名單的級別要再提高,票價也可以更高,日本音樂節票價都是1800元人民幣。”他說,“摩登天空音樂節其實是一個拐點,從它以后音樂節就變熱了。其實我沒有某個責任,我們只是制造了一個事物而已。”這語氣仿佛是在說:我不是為了什么大眾、音樂圈,僅僅為了自己開心,自個兒鬧騰。
沈黎暉身上就有這種渾勁兒。他是胡同里長大的“60末”,母親是教師,父親在音協。小時候就有叛逆因子,留長發、跳迪斯科,讓父母頭疼。“有句話叫‘臭北海,爛四十,我初中在北海中學,高中在四十中”。后來有朋友考進北京工藝美術學校,說里面“天天黑燈舞會跳迪斯科”,沈黎暉一回家就跟父母嚷嚷:“我要去美校。”
上世紀80年代末,正是沈黎暉揮霍青春的日子,在學校倒賣郵票,去安貞門和竇唯等人一起跳迪斯科,還組了個樂隊,起名為清醒,風格偏英倫。90年代初就是在賺錢養夢,接單做美術印刷,賺多少都拿來玩樂隊。
1997年,為了給自己的樂隊出張專輯,他組建了摩登天空公司,簽下了當時還默默無聞的新褲子樂隊,拉了一幫在北京有些名氣的搖滾人,諸如麥田守望者、超級市場等,發起了“北京新聲”運動。“我們就是要和崔健他們劃清界限,他們的搖滾樂是紅色的,來自于從小的影響,特政治,有點像《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們是藍色的,是信息爆炸時代的產物,是看MTV,聽打口碟,視覺資訊爆炸的一代。”
初成立的幾年,摩登天空給新褲子、清醒做專輯,在搖滾圈引發轟動,一賣就是幾十萬。“然后,我們覺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干,辦了雜志,開了自己的Livehouse(室內演出場館),風風火火”。不久唱片市場突然遇冷,上萬卡帶庫存讓摩登天空入不敷出,最慘時公司只有兩人,欠了300萬元。
欠了錢,專輯還是得做。“2012年時,音協發起過一個活動叫‘回聲33年,評選中國內地從1979年到2011年最重要的500張唱片,摩登天空入圍了55張唱片,有很多是我們在‘特困時錄的。” 沈黎暉錄得最開心的是胡嗎個的《人人都有個小板凳,我的不帶入二十一世紀》,“胡嗎個在一個漏雨的廉租房里唱著瑣碎的市井民生,機器特別簡陋,成品非常粗糙,但是非常有意思”。專輯出來后,眾聲嘩然,有人認為“這是中國另類民謠的希望”,有人則認為這些根本不是歌曲,《南方周末》甚至出整版討論這件事。
因為音樂做得好,諾基亞、摩托羅拉等公司開始找上門,讓摩登天空幫忙做音樂會,沈黎暉也漸漸從臺前轉向了幕后,搖滾青年變成了“接單”老板。
“現在做了老板,會不會技癢想再創作、上舞臺?”
“我對創作已經沒興趣了,我沒什么想表達的。時間越長、經歷越長越說不出了,就覺得存在即合理,一切都是合理的。”
“這是對現實的妥協嗎?”
“不,是越來越接近現實的真相。”
這個真相是,人的身體落在地球上,心里裝著烏托邦。沈黎暉與那些前往草莓音樂節的粉絲一樣,掙扎數年,只為一刻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