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驚雷

張麗娜

1

阿爾里德出生在蒙大拿農村的一個一夫多妻制的社區，這個社區的人多是摩門教徒。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三個姐姐和一個哥哥——但長得最高，也是惟一有聽力障礙的孩子。作為方圓60里內惟一的聾孩子，阿爾里德沒有地方可以學習手語，但在他20個月大并且適應了助聽器后，他的父親為他報名參加了語言障礙矯正治療。請注意，那可是30多年前，那時還沒有數碼技術，只有模擬技術。

“我爸爸原來是個建筑工人，有一次他從樓上掉下來摔斷了腿。為了撫養我們，他決定到大學里去讀書，并堅持念完了學位，后來成為了一個中學歷史老師?！闭f到自己的爸爸，阿爾里德滿懷感激之情，“他帶我去特殊學校，訓練說話，慢慢我可以和別人正常交流。”盡管后來做過手術，但阿爾里德現在仍然只有25%的聽力，和別人說話時，除了助聽器，他主要是靠讀別人的唇語。

在阿爾里德的成長經歷中，不斷有人提醒著他是一個聾孩子。在他五歲時，周末學校老師說的一句話給他留下了很深的陰影。“有人對我說，上帝把我變聾是為了懲罰我，因為我上輩子在上帝和路西法的戰爭中當了叛徒。”作為一個虔誠的摩門教徒，當時的阿爾里德對此深信不疑。但同時，他心想，雖然遭受了懲罰，作為罪人，他還要努力去贏回上帝的愛，贏回每一個人的愛。

在阿爾里德12歲那年，他的父親發現一些宗教領袖性侵他們的年幼教徒長達數年，為了逃離這一教派，也為了擺脫一夫多妻制，他的家庭只能另外尋覓落腳之處。最終，他們一家來到了猶他州的鹽湖城。雖然人生地不熟，但絕對是個新的開始。擺脫了多余的“媽媽”，阿爾里德成了身材瘋長的尼安德特人（簡稱尼人，常作為人類進化史中間階段的代表性居群的通稱）。八年級那年，他的身高從1.78米長到了1.93米。在一次上學途中，籃球教練偶然看見了他并讓他去球隊試試。

“我心想，‘好吧，我不需要和任何人交流，或者擔心被人嘲笑，我只需要把球放進籃筐里，而且這也是交朋友的好辦法。”阿爾里德回憶起自己與籃球初次結緣時說道。在此之前，他從沒打過有組織的籃球比賽，惟一的優勢就是身高，當然他也有足夠的勇氣和信心。而他的大部分信心來源于助聽器芯片。“它讓我堅信，上帝的愛是可以爭取的?！?/p>

經過幾次嘗試，阿爾里德發現自己打得還不錯，并很快成了當地的高中明星。高中最后一年，他還被評為猶他州的最佳高中球員?！霸诩澎o的腦海中，我堅信自己會打入NBA，最終上帝會為我驕傲。那時候，我全身心地投入到籃球上?！彼f道。而在挑選大學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猶他大學，不僅離家近，而且猶他大學那幾年風頭正勁，多名球員被NBA球隊選中。

但在猶他大學打了兩年之后，阿爾里德轉學到了附近的韋伯州立大學。在轉學之后，他才敢向媒體披露轉學的原因：“由于耳聾，我成了教練的主要挖苦對象。有一次，他當著所有隊友的面對我說，‘你不僅聾，還很傻，你簡直是給殘疾人丟臉。還有一次，教練要求我去做一個是否是弱智的測試。測試不到一半，那個測試人員顯得一頭霧水，問我到底要測什么。我告訴他教練就是想羞辱我，盡管我的學習成績是全隊最高的?！?/p>

教練的打擊并沒有讓阿爾里德心灰意冷，因為在他的生活中，總是有人拿他的缺陷對他冷嘲熱諷。他回憶說：“有人說我太聾了，NBA不會要一個聾子。還有人說我太笨了，怎么練也練不出來?！钡麖膩碇磺屣L縈耳，毫不介懷。“我得走自己的路，我別無選擇。我告訴自己當我成為NBA第一位失聰球員時，上帝會重新愛我。在那里，我會找到可以幫助他人的平臺，為那些殘障人士和遭遇挫折的人鼓勁發聲?！卑柪锏抡f。當時，他覺得進入NBA將是他的人生巔峰。

在韋伯州立大學，阿爾里德再次成了明星球員，為了爭奪分區籃板王，他和博格特爭得難解難分。最終，博格特名列第二，他名列第三。但是在2005年的選秀大會上，博格特成為了狀元，而他則被認為運動天賦不足名落孫山。

2

進入NBA的路暫時被堵死了，為了討生活，阿爾里德不得不另辟蹊徑。他先是來到了土耳其聯賽，工資僅僅是10萬美元一年?！八麄儼l工資的方式頗為怪異。有一次我在購物商城碰到了球隊經理，他拿了一疊鈔票，說是我第一個月的工資。在眾目睽睽之下，嚇得我拿著錢就跑回了酒店，并趕緊把錢寄給了家里?！?/p>

不過，這種怪異的發工資方式也只發生了一次。后來的兩個多月，阿爾里德一直沒有領到工資。有一天，他給老板打了一個電話，大意是說如果再不發工資，他就不干了。結果，打完電話沒多久，老板就派來了一輛出租車，把他送到了機場。

在經紀人的幫助下，阿爾里德又了法國的兩家俱樂部，然后是一家西班牙的俱樂部，但西班牙的俱樂部說他膝蓋有傷，不能跟他簽約。盡管阿爾里德懷疑這只是他們的一個借口，但他又不得不接受這個說法。無奈之下，他結束了自己的歐洲之旅。

回到猶他之后，他自己付錢做了膝蓋手術，為此負債三萬多美元?！耙驗闆]錢買新鞋子，我的腳路磨破了。有一天在浴室洗澡的時候，我忍不住哭了起耿，我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以后怎么辦。”在這個時候，阿爾里德想到了放棄。“和我父親一樣，我覺得我還是當一個中學歷史老師吧?！?/p>

還沒來得及放棄，經紀人就給他找到了一個在NBDL打球的機會。剛入隊時，他只是隊內的第三替補，沒有多少上場機會。但短短一個星期內，他的機會就來了：首發中鋒受傷，第一替補被召入了NBA，第二替補去了土耳其。阿爾里德終于迎來了首發的機會。靠著出色的籃板能力和中距離投籃，他很快就成為了隊內的明星球員，幾乎場均20+10，并且參加了NBDL全明星賽。這時，他收到了很多歐洲球隊的邀請。盡管在NBDL的工資遠少于歐洲球隊，但阿爾里德相信，只要堅持，自己的NBA夢想總是可以實現的。

這一天終于到來了，那是2008年的3月12日。“當時我們去鹽湖城打比賽，我回到父母家里跟他們一起吃晚飯，電話突然響了，經紀人告訴我騎士隊想跟我簽一個10天短合同，我當時的興奮之情實在是難以形容?！卑柪锏禄貞浀?，“跟家人匆匆告別后，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教練和經理。經理對我說我應該歸還剩余兩天的客場補助?！痹贜BDL，每個球員打客場時有30美元的補助，阿爾里德從錢包里掏出了60美元交給經理，然后去機場趕飛機到華盛頓跟騎士隊會合。

就這樣，阿爾里德成為了第一個為NBA打球的失聰球員，與NBDL完全不同的環境，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做夢?！安煌讼档膹N師、專門的按摩技師、寬敞的球隊專機，這跟NBDL完全不同?！彼f，“在NBDL，每個人一年就領一件訓練外套，但騎士隊工作人員告訴我，隨便拿多少都可以。我第一次穿上之后，感覺就像是偷來的一樣?！?/p>

不僅僅是訓練條件大為改善，阿爾里德也終于可以在經濟上有所改善。加入騎士之前，他為了掙錢，做過很多工作，不僅跑到南美打了幾個月的友誼賽，還給自己的姑姑家清理了兩個月的草坪。一個10天短合同，他可以領到25000美元的工資，除此之外，每個客場的補助，也從NBDL的30美元，變成了每天106美元。不過，跟隊友比起來，他的這點錢根本不算什么。“有一次，我在球隊飛機上看隊友們玩牌，有人當場輸掉了3萬美元，看得我瞠目結舌，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那么多現金?！卑柪锏禄貞浾f，“他們叫我也玩兩把，我說算了吧，我全年的工資都不夠。”

在阿爾里德的想像中，當他第一次站在NBA的賽場，收獲第一分時，他應該是激動萬分的，但事實上并沒有。他說道：“當我站在速貸中心球館，16000人看著我罰出一記罰球后，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腦海中，就這樣了嗎？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嗎？為什么我感覺不到任何區別？為什么我感受不到上帝的愛？當時我很平靜，周圍也很安靜。在當時，這個聲音在我腦海中比整個球館的歡呼都要響亮。”

阿爾里德得到了他在NBA的第一分，但那個聲音讓他顯得有些慌亂?；剡^神之后，他的第二罰沒有命中。這就是他在NBA的所有貢獻了。

在第一份10天合同結束后，騎士又與他簽了第二份10天短約，并最終與他簽約至賽季結束。但那是房地產泡沫消失、經濟崩潰的2008年，為了節約資金，許多NBA球隊都空出了名單中的第14人和第15人。金融危機影響了絕大多數人，阿爾里德也未能幸免。

3

原本，阿爾里德把加盟騎士看作是一次良機，他希望借此在NBA站穩腳跟，卻還是不得不離開。但對他來說，他真正在乎的，并不是失去了在NBA打球的機會或者是剛剛打出的那點虛名，而是失去了——或者說從沒真正擁有的——能夠幫助他人的平臺。

隨之而來的是嚴重的抑郁。為了繼續生活，阿爾里德意識到自己必須改變。他開始了為期七年的環球徒步旅行，除了南極洲外，各大洲都留下了他的身影?！拔以且幻@球運動員，但我已不只是個籃球運動員了?；蛘哒f，我從來都不只是個籃球運動員?！彼绱苏f道，“籃球并不是我最大的舞臺，而只是我人生中的一段經歷，為我打開了另一扇門，讓我能分享自己的故事?！?/p>

在2008年的時候，阿爾里德和孩子們一起參加了NBA發展聯盟的實踐活動，這次活動改變了他一直以來對教育的看法?！拔业母改付际抢蠋?，哥哥姐姐們也都獲得了學術獎學金，所以教育一直是我生活中的重要一環?！彼f道，“通過那次活動，我發現了比我想像中更大的舞臺。我希望能給孩子們一個公平競爭、獲得教育的機會，希望找回我這一代人被剝奪的東西：接受教育的權力和渠道?！?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1/12/ddtl201619ddtl20161922-2-l.jpg" style="">

因為自身的特殊情況，阿爾里德一直都格外受到關注。然而，正如他的自傳《遠投》中提到的那樣：作為一個信仰摩門教的聾人孩子，因為他公開自己的生活并且選擇籃球作為職業，他曾受到強烈的指責。但正因如此，他希望把自己的故事分享給更多人，并以此激勵更多人。

現在的阿爾里德，不僅是暢銷書作家，還是美國項目辦公室勵志主題演講人，同時，他還創辦了一個完全端到端的網格學校，為世界各地的孩子們提供受教育的機會。進入這個網絡學校，只需要一個移動桌面工具包，它完全支持在線設備，無論是臺式機、手機，或者是平板電腦。你不必擔心你的電腦會陷入IT方面的麻煩，成本也非常小。更多的價值在于，每售出三套移動桌面工具包，該學校就會為一位需要吸收新鮮知識的孩子免費提供一套該設備。“多年來，我一直把籃球運動員作為我的身份，并且堅信我能以此實現自身價值，但走遍世界各地后，我發現我能做的還有很多?！彼绱苏f道。

作為籃球運動員，阿爾里德確實沒有多少值得一提的球場成就，但作為一個有著先天缺陷的人，他的勵志故事足以寫成一本厚厚的“心靈雞湯”，這碗“雞湯”不僅滋養著他成為了現在的自己，也滋養了那些渴望見識新事物的孩子們。而這要比在籃球場上的任何成就都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