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夢想

李林

孩提時代的我并不喜歡練琴，如同現在的琴童一樣，每周老師都會布置車爾尼599、849、進階至740的練習曲，巴赫創意曲，搭伙一點“湯普森”開開葷。在娛樂資源匱乏的二十多年前，港臺流行音樂和日劇的興起，早早地熏陶著我們對偶像明星的概念。也正是像《東京愛情故事》《101次求婚》這樣的經典，讓我對愛情有了懵懵懂懂的憧憬，主題歌《Say Yes》一遍又一遍地反復聽，每次都要等到劇集結束后Chage&Aska的身影出現，省吃儉用的兩周蛋餅不加蛋，換來一盤磁帶，不斷地播放倒帶、播放倒帶，把磁帶也聽斷了，只好用玻璃膠把兩段粘起來繼續聽。

那時候關于流行音樂的鋼琴樂譜特別少，至多能換兩部公交車去人民廣場的音樂書店里找到盜版的“理查德·克萊德曼”，地攤上的四大天王歌曲簡譜倒是不少，實在哭笑不得。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我便自覺地開始漫長的“練耳聽音”生活了，為了演奏出與原版音樂近乎一樣的旋律與和聲進行，我一遍一遍循環播放著，嘗試跟著耳機彈奏鋼琴，同時幻想著自己如果有一天能彈給喜歡的女孩子聽，她的臉上會不會有幸福-的笑容？《101次求婚》中，男主角達郎在求愛的道路上很不順，年屆四十不厭其煩地相親，已經失敗了99次。他不高、不帥，工作也很平凡，甚至女主角薰的世界里還有一位已故前男友成了巨大的障礙阻擋在面前。但他卻是一只勇敢的青蛙，當他沖向迎面而來的卡車證明他對薰永恒的陪伴時，主題歌的前奏以一種悲壯、激情、無畏、淚奔，各種情緒疊加而起的方式出現，這效果不亞于最近熱片《奇異博士》里最高等級的心臟電擊。

正當我覺得也許自己更喜歡流行音樂的時候，西村由紀江為這部劇所作的配樂，把我拉回到古典與流行完全能平衡對待的認知。每當劇情發展一次次打擊著達郎、回憶一次次沖擊著薰的時候，西村為此劇創作并演奏的《追逐夢想》便莊重而溫柔地流出。而劇中另外一首重要的配樂是由西村改編的肖邦練習曲第三首《離別》。這首E大調的練習曲，據傳肖邦自己也認為是他最優美的旋律。在劇中，女主角薰回憶起車禍身亡的未婚夫，每一次淚流滿面地不愿意承認他早已離開的現實時，音樂伴隨著弦樂的編配，不放過薰哪怕最后一點點的留戀。也正是因為《離別》在《101次求婚》中經由西村的改編，我第一次聽到了肖邦的這首旋律。我拗著父親去上海音樂學院旁復興中路上的元龍書店買譜子，心滿意足地自學起來。

從聽到《離別》和它在《101次求婚》中的改編版的那一刻起，我打開了追逐夢想的窗。原來并不是所謂“流行”與“古典”的界限，而是斑斕、豐富的精神世界塑造了不同的情感和不同的音樂特性。如今，元龍書店那扇正門不見了，父親也在世界的另一個地方很多年了，但幸運的是因為音樂，因為生活和愛，得我擁有了這么多回憶。值得一提的是，這部作品是西村由紀江大學才畢業的商業作品，也是其第一次嘗試為影視劇配樂，其原聲專輯的銷量更是突破了三十五萬張。

西村的音樂帶有較為明顯的早期浪漫主義特質，在她的觸鍵中可以聽到扎實的古典演奏功底與肖邦化的樂句氣質，同時也不乏流行化的輕柔與適當的爵士風格的融合。在2016年11月11日的音樂會上，西村也通過現場翻譯與大家分享了自己的成長歷程：“我的家里有一臺鋼琴，我三歲時，有一天被媽媽演奏的鋼琴聲所吸引……”在贏得由山葉所主辦的少年原創音樂會（Junior Original Concert）音樂大獎后，西村大學時期就讀于桐朋大學的音樂系鋼琴組，是科班出身。十九歲時，她就展露出了不凡的創作能力，1986年發行首張個人作品專輯《安吉莉克》（Angelique）正式出道，專輯中的《我的圣所》（My Sanctuary）充滿了結構的想象力，在升F小調上的主題旋律通過一開始3/4拍鋼琴協奏曲化的配器，經由Midi雙簧管的連接句與格里格式的鋼琴演奏過渡到6/8拍的爵士風格，3拍子的運用轉而形成9/8拍，弦樂在撥弦上的跳躍與Midi貝司的雙聲部顯得十分靈動。隨后在主題再現前，先重現了格里格式的織體。在一張整體風格偏向輕松的專輯中，這首作品長達七分鐘，并且完全是標準的拱形結構化的古典曲式，同時不乏多種風格的混搭，形成了微型的鋼琴協奏曲——變奏曲的混合曲式。

第一張專輯就有了如此生猛的布局，顯然即使是二十歲不到，西村也沒有認為這是一次玩票。她不僅全面展示了自己過硬的功力，而且對未來的創作演奏生涯有了更多的期許與規劃。在她的履歷中，我們也看到了在《101次求婚》之前，已經有了八張扎扎實實的創作專輯。在合作的編曲大師中，我們可以看到著名的船山基紀（合作專輯《風色的夢》），更有為久經不衰的動漫《Eva新世紀福音戰士》配樂的作曲家鷺巢詩郎的加入（合作專輯《回應就是希望》），這使得西村的音樂顯得更具多元化與想象力。

當晚的演出，西村由紀江一登場，便讓全場觀眾發出一陣“哇嗚”的驚嘆。她的氣質與打扮如此高貴而不張揚，我身旁的一位朋友不禁喃語道：“這才是女性的榜樣啊！”這次音樂會的宣傳并不是特別多，所以現場連演奏曲目冊也沒有看見，我正好偷瞄到工作人員手中的一張打印紙，所有的曲目安排都在上面，趕緊拍了下來。二十來首曲子不多不少，全場一小時三十分鐘左右，作品從西村的影視劇配樂到港臺歌手翻唱的旋律，以及迎合國內聽眾熟悉的中文經典歌曲等。

我期待著出現自己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天——那部日劇——讓自己真正愛上音樂的那些熟悉的旋律。因為吸毒事件，飛鳥（Aska）的作品在日本已經被禁播禁賣禁演了，但是在這張曲目表中，涂改增補的《Say Yes》瞬間讓我內心涌動。西村為了觀眾臨時決定演奏這首作品，雖然僅僅是原曲一半的長度，還是讓現場觀眾欣慰不已，這個旋律是多少人心中的愛情代言啊。《追逐夢想》西村演奏的是三十周年紀念的改編版，擴充了許多新的內容，雖然西村并不以樂隊合奏見長，但與現場的貝司與鼓手的合作，也給了觀眾不同以往的耳目一新的感覺。

音樂會最后的安可曲是我十分中意的一首《夢見在圖爾的棕櫚樹下》，那是我在大學時候組樂隊的必排曲目。也興許這樣的冥冥之中，是我一次新的追逐夢想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