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威
明末清初怪才金圣嘆點評《水滸傳》有《奴才》一篇,他評論石秀罵梁中書“你這與奴才做奴才的奴才”一語道:“誠乃耐庵托筆罵世,為快絕哭絕之文也。”其實,何止梁中書是“與奴才做奴才”,石秀投靠的大哥宋江,又是造反又是受招安,折騰一輩子不也是為了“買到做奴才的權(quán)利”嗎?他們“只反貪官,不反皇帝”的所謂“忠義精神”,不過是一群江湖游民的“奴才夢”而已。魯迅對此評價道:“一部《水滸》,說得很分明:因為不反對天子,所以大軍一到,便受招安,替國家打別的強盜——不‘替天行道的強盜去了。終于是奴才。”
魯迅把中國人大抵分為兩類:坐穩(wěn)了奴才的人和想做奴才而不得的人。對應(yīng)的,“歷史周期律”似乎也可以改為:“坐穩(wěn)了奴才的時代”和“想做奴才而不得的時代”之間周而復(fù)始。無論是“想做奴才”的,還是“坐穩(wěn)了奴才”的,或多或少都懷有一個“主子夢”,他們雖然心甘情愿、千方百計地做奴才,但并未忘記有朝一日是要做主子的。
就連阿Q也是如此。趙太爺?shù)膬鹤又辛诵悴牛覺得自己這個本家臉上也有光,前去賀喜,沒想到被趙太爺打了一個大嘴巴,還被罵道:“你怎么會姓趙!你哪里配姓趙!”阿Q似乎連做奴才的資格都沒有,他卻照樣有一顆主子心,那句口頭禪“你算是什么東西”就是這種心理的寫照。不斷碰壁后,他知道自己做不成奴才,更做不成主子,但他不甘心,時不時地用精神勝利一回,“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啦”“我的兒子會闊的多啦”……
奴性是人性中的沉疴宿疾,猶如精神鴉片,令人欲罷不能;又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們離魯迅的時代已過去了好多年,不幸的是,阿Q并沒有如小尼姑詛咒的那樣斷子絕孫。
多年前,“五毒書記”張二江曾公開出版了一本《下級學(xué)》,號稱政治學(xué)的一個分支,其實說白了就是“奴才學(xué)”。有人問張二江,出門若看到有人餓倒在地,隨行的領(lǐng)導(dǎo)吩咐休管此事,你救是不救?他巧言以對:“若違背上級意圖,不按領(lǐng)導(dǎo)說的做,恐怕我以后連替老百姓辦事的機會都沒有了,所以我不會救他。”在張二江眼里,下級就是上級的家奴,做一個好奴才,就是最大的政治,哪怕是傷天害理的事,也毫不猶豫地去執(zhí)行。在奴才眼中,主子永遠是對的,因為主子是權(quán)力的中心,靠得越近,沾得的利益就越多,隨著主子的升遷,奴才也會跟著雞犬升天,所以,坐穩(wěn)了奴才,才有利可圖。在這種環(huán)境下,人人都懷有一顆“奴才心”,一個“主子夢”。
有一顆“奴才心”,對上奴顏婢膝;有一個“主子夢”,對下威風(fēng)八面。安徽省原副省長王懷忠任亳州市長時,時任公安局長傅洪杰拍著胸脯表忠心:“市長,我這個人沒什么頭腦,你咋說,我咋干。”看著下級十足的奴相,王懷忠滿心歡喜,從此,主奴沆瀣一氣。做主子的感覺令王懷忠飄飄然,后來,做到阜陽市委書記的他,口出狂言:“按人口比例,我就是世界第58位總統(tǒng)!”當(dāng)時阜陽是全國人口最多的地級市。再如近年落馬的“秘書幫”,同“幫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或為上級鷹犬,或為商人走狗,成為某些人豢養(yǎng)的家奴。正如阿Q,滿身奴性,卻又有滿腦子的主子意識。阿Q每次見了衙門里的老爺,膝蓋一軟,便跪了下去,人家不讓他跪,他也直不起身來,一副但愿長跪不愿起的奴才相。人后,卻又躺在土谷祠里,做著“主子夢”,幻想自己的“革命理想”:想殺誰就殺誰,想要什么東西就要什么東西,想和哪個女人睡就和哪個女人睡……
阿Q的主奴二重心理體現(xiàn)在了每個未莊人身上,就連掌摑阿Q的趙太爺,在得知他宣布革命后,也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尊稱其“老Q”。未莊是中國社會的縮影,奴才意識與主子意識是“家天下”“官本位”培養(yǎng)出來的文化怪胎,上至帝王,下至奴婢,概莫能外,唯獨缺少人的意識。在這種心理文化的浸淫下,“一個頭腦”“一個聲音”不斷強化,人人都心甘情愿地做權(quán)力的“馴服工具”,權(quán)力便會為所欲為,失去約束,于是,人們便期盼明君、期盼青天大老爺?shù)某霈F(xiàn),然后再匍匐在其腳下。
反觀當(dāng)下,帝王時代已離我們遠去,但面對上司、領(lǐng)導(dǎo)、土豪等掌握權(quán)力與利益、甚至我們命運的人,我們是否不卑不亢?別忘了“領(lǐng)導(dǎo)英明”與“奴才該死”有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