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演20世紀30年代,順應國內政治、經濟環境的變化,基于盈利性、流動性、安全性的考慮,北四行總行(總管理處)集聚上海。這既是歷史趨勢,又是其本身的戰略布局。相對于中國、交通銀行總行南遷的政治作用,以北四行為代表的民營銀行的南遷更多是為了逐利,政治性只是其尋求安全庇護的一種手段,而不是主要誘因。盈利性原則決定了金融企業的區位選擇,金融企業的區位選擇直接影響著金融中心的形成。北四行南遷進一步鞏固了上海金融中心的地位,做到了商業銀行應有的歷史貢獻。但是,北四行南遷后在業績上沒有實現新的輝煌,值得反思。
關鍵詞?演北四行,金融集聚,上海,金融中心
中圖分類號?演K25 ?眼文獻標識碼?演A ?眼文章編號?演0457-6241(2016)22-0034-09
一個城市或區域的金融業集聚水平與發育程度影響著其中心城市在全球、全國和區域城鎮體系中的功能和地位。20世紀70年代以來,金融中心成為金融學、經濟學、新經濟地理學的重要研究議題,有關金融聚集的理論和實證研究逐漸增多。國外學者從不同的方面進行研究,并提出了金融地理學、區域金融等理論。國內學者主要圍繞金融集聚與區域經濟發展、金融集聚與金融監管、金融中心體系與金融關系網絡等方面展開研究。①
近代以來,上海作為中國的金融中心是學界和實務界公認的觀點。上海金融中心的形成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從現有成果來看,學者較多關注它的形成、發展以及社會影響等問題。②在研究上海金融中心的形成過程中,專家學者均會論及華資銀行的南遷,尤其是30年代以后,以北四行(金城銀行、鹽業銀行、中南銀行、大陸銀行)為代表的華資金融業總行選址的變化,直接促成和鞏固了上海金融中心的形成。他們基于宏觀的分析,將銀行業南遷的原因大體歸結為兩個方面,一是國府南遷,政治影響;一是上海原有經濟、金融地位的加強。但是,上述成果鮮有站在民營銀行的角度研究其南遷原因與動機的。
北四行均成立于北洋時期,其中鹽業銀行成立于1914年,金城銀行成立于1917年,大陸銀行1919年成立,中南銀行1921年成立。北四行在北京政府時期為中國銀行、交通銀行之外實力較大的數家銀行。1922年四行聯營集團形成以后發展迅速,成為全國金融業第二梯隊的中堅力量。20世紀30年代,金城、鹽業、大陸銀行相繼將總行或總管理處遷往上海。中南銀行總行原本在上海,但是,鑒于北四行聯營集團的合作關系,學界多將其稱之為北四行南遷。北四行南遷,標志著繼近代中國第一梯隊的金融機構(中國銀行、交通銀行)南遷后,第二梯隊的金融機構也遷往上海。學術界對北四行的研究成果也較多,①然而,北四行南遷問題的研究卻一直是個薄弱環節。
應該說,“南遷”前的北四行在經營發展、投資贏利方面是順風順水,可圈可點的。當時的北四行猶如一縷曙光,預示著華北經濟與金融發展的輝煌未來,給許多工商業者、實業家、官僚階層等帶來無限的發財商機。北四行在20世紀30年代的陸續南遷,是一個充滿風險的歷程。自此開始,從整體效益來看,輝煌的北四行逐漸踏入衰微之路。這就促使人們要思考一個問題,作為民營銀行的北四行為什么要南遷?促使北四行南遷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南遷后對上海金融中心有何影響與貢獻?本文將對此進行理論分析與探討。
北四行指的是鹽業、金城、中南、大陸銀行,它們在北洋時期相繼成立。北四行在北京政府時代,為中、交兩行之外實力較大的數家銀行,當時,鹽業銀行實力最厚,中南銀行由華僑資本支撐,實力也很強大,金城銀行次之,大陸銀行較弱。
北洋時期,全國的金融系統基本可以分為三個層次。處于第一個層次的是中國、交通這兩家國家銀行;而第二層次就是北四行、南三行這些具有地方壟斷優勢的金融集團;第三層次的為其他各系的銀行,以及各地的中小行莊。北四行營業的重心在華北幾省。它們依仗中南銀行的鈔票發行權,以及其雄厚的資本和獨特的聯營模式發展迅速。
北四行成立之后,原本各自發展,并沒有聯合經營。而北四行集團的形成,是在1921年中南銀行成立以后。當時中南銀行具有發鈔權,而鹽業、金城銀行沒有,于是三方面合作,鹽業、金城銀行可以分享鈔票發行權,中南銀行可以依勢自固。后大陸銀行加入,成立了四行準備庫。四行準備庫成立以后,恪守現金6成、保證金4成的規定,信用極好,發鈔額為當時民營商業銀行發鈔額之冠。1922年底,北四行的運用資力②已經高達7907萬余元,各行庫存現金及存放同業合計達2450余萬元。③1923年初,北四行又各出25萬元聯合成立了四行儲蓄會。北四行的集團經營模式更加鞏固。四行聯營之后,實力發展很快。北四行集團形成以后,除了發行、收兌中南銀行鈔票,以及四行儲蓄有聯合行動之外,其獨立性并沒有喪失,業務上還是各自發展,互相競爭的。
《銀行周報》總編輯徐滄水評價:“銀行而有聯合營業之創舉,實始于鹽業、中南、金城、大陸四銀行。”④北四行最初由鹽業銀行董事長兼總經理吳鼎昌主持業務,后吳鼎昌任職實業部部長,北四行遂由金城銀行總經理周作民主持。北四行的主要負責人基本上是南方人,但相對“南三行”而言,北四行在成立初期的主要經營范圍在華北地區,故有此稱呼。也有人認為,“他們都是北洋軍閥時代發展起來的北方金融資本,主持人大都為北洋軍閥,中南銀行則依附于北洋軍閥”,⑤故而被稱為北四行。北洋時期北四行依附的對象主要有兩個層面。政治上仰仗政學系的幫助;業務上依靠中國銀行、交通銀行的扶植。
政學系是北洋政府時期的政治集團,是張耀曾、李根源等為支持段祺瑞對德宣戰而成立的政學會。1918年段祺瑞解散舊國會,張等南下參加孫中山在廣州成立的護法政府。期間,與滇貴軍閥唐繼堯、陸榮廷等勾結,對孫中山動輒掣肘,被稱為政學系。政學系人員先后參與徐世昌、曹錕政府,成為北洋政府中不可缺少的政治集團,同時也是北方官僚資本的中堅。中國、交通以及北四行的主要人員都是政學系人物,如張嘉璈、吳鼎昌。
此外,胡筆江為政學系中與豪門合作最早者,曾由梁士詒推薦擔任交通銀行北京分行經理。北四行集團的設立,以及四行準備庫的開創均與胡筆江有關。有了這層關系,總行遠在上海的中南銀行后被政學系籠絡,成為了北四行之一。當時輿論斥責鹽業、金城、中南等銀行與軍閥是“財閥盜閥同惡相濟”。①甚至,對中南銀行表示不理解。“中南銀行的大股東是華僑黃奕住,他是有資本的……何苦這樣幫助盜閥?難道不這樣,中南便無事可做嗎?”②
北洋時期政學系掌握兩大金融資本,一是以中國、交通銀行為核心的國家資本;一是以北四行為中心的私人資本。③所以,中國、交通這兩大國家銀行與北四行的淵源較為深厚。鹽業銀行于1914年成立。因為當時鹽款為財政上的大宗收入,故專門設立了鹽業銀行。作為專業銀行,其性質“與交通銀行相若”,④屬于政府銀行,負責鹽務。吳鼎昌為中國銀行正監督時,利用中國銀行的頭寸大力扶植鹽業銀行發展,使之成為中國銀行的傍系。中國銀行副理張嘉璈認為:“有海洋,必先有河流,因此必須扶植商業銀行發展。”⑤在這一理念的指導下,中國銀行等對鹽業、大陸等銀行的興發起和成立都是竭盡全力的。
金城銀行在1917年5月成立。當時由梁士詒、王祝三、倪幼丹、曲荔齋、郭善堂、任鳳苞、吳鼎昌、陳星樓、胡筆江、周作民等人發起組織。銀行之所以命名為“金城”,乃取“金城湯池”之意。其中,梁士詒、周作民、任鳳苞等均是交通銀行的主要領導人,由此,時人有將金城銀行稱為交通銀行傍系的。
20世紀30年代,國府定都南京以后,政學系官員南下做官等政治因素間接促進了北四行南下發展的步伐。但是,銀行業有其獨有的經營原則,它們追求盈利性、流通性、安全性。在中外金融機構競爭激烈的30年代,政治庇護只是銀行業生存的手段之一,它們對利益的渴望才是北四行南遷的最大動因。
追求盈利是商業銀行經營目標的要求,是商業銀行開拓業務,改善管理的內在動力,是商業銀行最為重要的經營原則。基于此原則,在20世紀20年代北四行就制定了立足華北,面向全國的發展戰略。
北四行成立后,其經營、發展大體是順利、向上的。鹽業銀行從1915年開業到1924年,分支處達10處以上,公積金由60萬元升到160萬元,定期存款由110萬元上升到1159萬元,活期存款由340萬升至1165萬,鹽業銀行的歷年收益也是一路飆升。金城銀行的年純益由1917年的10萬元升至1926年的126萬元。大陸銀行的營業利潤1922年為43萬元,1925年就達到了88萬元,3年內增長了1倍多。中南銀行的營業利潤更是由1921年的40萬元,上升到1926年的113萬元。
但是到了北洋末期,北四行的營業開始不振、萎縮。《中南銀行1929年天津分行營業報告書》談到:“平津市面驟現蕭條之象,頹勢無法挽回。”⑥而北四行中實力最為雄厚的鹽業銀行,至1933年已奄奄一息,跌至歷年純益的最低處,當年存款僅747萬元,年純益只有51萬元。其他兩行的發展前景也不容樂觀,金城銀行的收益一直下滑,而大陸銀行的收益一直在50萬元左右擺動。
1923年,北四行中的金城銀行行務會議議決的營業方針是:趨重市場工商事業,首從津行積極進行,次第及于滬行以樹基礎,進而及漢行共圖發展。⑦談荔孫在大陸銀行的會議上談道:“大陸銀行擬議總行設于天津分行,先從京津入手,次及滬漢,再逐漸推至各大商埠。”⑧可見,金城、大陸等銀行發展的首要重心是華北。但已初現以津行為重心,南向浙滬,華中武漢發展的線路圖。此時北四行已對上海的金融地位給予了特別重視。各行都在上海設立了分支機構,并挑選得力人員到滬主持。如鹽業銀行成立后不到3個月,就在上海設立分行(1915年6月18日)。金城銀行在1917年9月在滬設立寄莊,后設分行。大陸銀行成立次年(1920年)3月在滬設立分行及辦事處。
北伐以后,全國政治、金融中心為之改變。為了適應這種政治經濟局面,周作民在1928年起就頻頻南下視察工作,并在行動上做出應對。1930年在南京設立分行,在上海設置展業科。1931年鑒于“各行既取猛進主義,本行為環境所趨,自應急起直追”,故議決“多設分處”。①1932年,金城銀行討論將總行南移上海,但是,董事會沒有通過。1932年到抗戰前夕,金城銀行新設立了37個行、處,其中有8處在江南地區,29個在北部地區,②金城銀行在逐步向南方發展勢力。誠如周作民所說:“該行先發展平津,后達東北及黃河流域,1932年后發展至長江以南及華中華南地區。”③政學系的領袖人物楊永泰也曾指出,北四行的基礎,不但要擴張到京滬,而且擴張到華南與內地,這四行的分行要遍布全國。④
近代中國金融業一向都追逐政治中心,“一方面是因為官僚資本發源于政治中心,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公債及外債利潤可觀”。⑤“公債者,以國家信用為抵押之具者也。今我國政府于財政窘迫之際,不惜以十數元之微值,發行面額百元之公債。”⑥所以北京政府時期,京津地區金融特別發達。
為了支撐軍費開支,南京政府也大量發行公債。“自國府建都南京以來,歷次所發公債,幾無一照法價折賣,均在五折至七折間出抵”,⑦銀行業作為承包方,可以從中獲得優厚的回報。如南京政府在戰前舉借內債約為11億元,實收不過六成,其中至少有4億元以上是被銀行作為利潤拿走去的。⑧根據日本人東亞經濟調查局的數據,自1927年到1933年南京國民政府發行公債1130百萬元,而實收額只有645百萬元,比率僅為57%。當時承受公債的銀行,除了中國、交通等國家銀行外,就是浙江興業、浙江實業、上海儲蓄等江浙財閥體系的銀行。北四行雖也有參與,但數量相對較少。如此巨大的公債利潤,成為了南京政府與江浙財閥共存共榮的主要方式。江浙財閥靠此獲得暴利,短短數年內便“取北洋財閥而代之”,⑨江浙財閥成為了中國迅猛發展的金融資本集團。有鑒于此,北四行出于挽救自身頹勢的考慮,積極謀求南下發展。同時北方系的其他銀行,以及四川、廣東財團的銀行紛紛從全國各地遷總行來滬。這無疑是來參加南京的公債熱。⑩
1934年后,情形大變,各銀行有價證券投資為三億八千萬元(其中70%為公債),除央行外,四行準備庫為4200萬元,中國、交通各2400萬元,金城、大陸、中南各1400萬元,浙江實業、鹽業、上海、浙江興業、新華各700萬元。北四行及四行準備庫共承受9100萬元,僅次于央行。如此一來,北四行也開始在南京國民政府的公債發行上獲利。歷史表明中國、交通兩行及北四行與南京國民政府的合作是非常密切的,而其重要的聯系就是公債政策。南京政府發行的公債,國家銀行和北四行吸收了相當大一部分。
此外,行址設在上海的金融業的良好發展態勢也間接促成了金城、鹽業、大陸銀行的南遷決策。其中,以北四行之一的中南銀行和南三行之一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為典型代表。
北洋時期,中南銀行依附于政學系,其發展重心在華北,與其他三行聯合營業,同步發展。從歷年純益圖(見下頁圖1)來看,1926年以前,北四行幾乎有著同樣的發展趨勢,它們在同樣的年份達到最高值,在相同的年份下降。北四行聯營發展的優勢十分明顯。而北伐以后,情況卻出現了大的差異。
1927年,天津發生協和貿易公司倒閉事件,京津的多家銀行受到牽連。中南銀行天津分行倒賬損失達220萬元,一時銀行信譽大受影響。經此打擊,中南銀行一時聲譽大落,滬總行及各地分、支行業務隨之衰退。1927年,北四行的收益都處于負增長的狀況,中南銀行損失最大。而此后幾年,中南銀行很快改變了純益負增長的局面,1930年增長32%,遠高于其他三行。九一八事變之后,華北經濟大受影響,工商金融都成頹勢。總行尚在京津地區的金城、鹽業銀行再次呈現負增長,大陸銀行的增長率為零。而總行在上海的中南銀行收益雖有下降,但卻保持著增長的勢頭。到1931年,中南銀行的純收益額已經超過鹽業、金城、大陸銀行,成為北四行中效益最好的銀行。此后,中南銀行的歷年純益一直高于其他三行。
1915年6月,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成立,僅有10萬元資本金,存款也不過數十萬元,被稱之為“小小銀行”。但是,該行在上海的經營績效卻出奇的好。自1915~1926年年底,該行存款額由576784元增加到32440368元,放款額從510513元增加到19194822元,分別增加55.24倍和36.6倍。①上海商業銀行的發展引起了銀行業的極大關注。
30年代前后,北四行尚處在北洋政府垮臺后的事業低谷期。中南銀行能迅速從倒賬風潮中走出來,并且后來居上,一來仰仗雄厚的僑資,另外也與其在上海的地理優勢不無關系。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的迅猛發展也與其總行所在地密不可分。正是看到了這兩家銀行在上海發展的優勢,加之四行總庫、四行儲蓄會均在上海,間接刺激了其他三行南遷的計劃。
流動性是指商業銀行能夠隨時滿足客戶提取存款、轉賬支付以及貸款需求的能力,是商業銀行所具備的一種不損失價值情況下的變現能力,一種應付各種需求的資金可調用能力。流動性是銀行開展各種業務的必要條件。
1930年起,中國金融市場上現金大量流向都市,尤其集中于上海。“近兩年上海銀行的庫存已經逾增逾高,以1931年全年平均為100,1933年6月底已到176.65。”②中國銀行總經理張嘉璈估計:“1932年全國的銀貨若算它是22萬元左右,而可稱為流動資金者不過6萬元左右,上海一埠所占已在一半以上。”③如此多的現金涌入上海,為30年代上海各銀行存款的增加提供了條件,也刺激了諸銀行向上海的擴張。圖2反映的是1932~1934年,金城銀行天津、北平、上海分行當月儲蓄存款較上月份余額的增減趨勢。可以看到,金城銀行1932年至1934年年底的儲蓄存款,北京行的存款余額是在曲折中下降的,天津行的大多時間是負增長,而滬行一直上升。很明顯,滬行的效益要比京津地區的好。
到1936年,金城、大陸、中南、鹽業四行存款總額分別達1.8億元、1.22億元、1.2億元、1.1億元,分居各私營銀行的一、三、四、五位。④大額的存款為北四行提供了充足的流動資金,對銀行的安全運營大有裨益。
有鑒于上述經濟利益,在1935年3月金城銀行股東常會上,董事提出了總行移設上海案,其理由是:“因歷年經濟及金融中心實已集中上海,而其地又與國都相近,為便利總行既須移至上海。”⑤經在場股東一致通過,1936年1月金城銀行總行、總經理處全部移滬。1936年大陸銀行股東討論總行南遷之事,“本行前以華北為首都所在地,故設總行于天津,現在國都久經南遷,金融中心移集上海,是以華北各銀行總行均以早經南移,以資適應環境便于接洽”。①
銀行作為一種特殊的企業,既要追求盈利性,還要追求安全性。安全性要求商業銀行盡量減少日常經營中的各種風險,保證資金的安全。北四行選擇在20世紀30年代南遷,而不是在北洋政府垮臺后立即南下,這與當時的戰事和政治環境有關,是北四行追求政治安全和經營安全的一種體現。
(一)政治尋租有助于北四行的業務安全
1928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國都設寧”,京津地區喪失了政治區位優勢,直接影響到了與政治官員來往密切的北四行的經營決策。北京時期,北四行在政治層面得益于政學系的庇護,政學系是官僚、買辦和新興的資產階級的集團,謀求利益是其最根本的追求。銀行業要贏利首先要對儲戶負責,要確保資產的安全。所以,北伐之時,政學系就尋求平衡,既不得罪北洋政府,又派錢新之、張嘉璈、黃郛等拜會蔣介石,并提供資金支持。張群曾代表北方系到廣州和南昌,并與蔣介石達成默契。革命軍占領了南昌之后,政學系的黃郛就有南昌之行。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該系楊永泰、黃郛、張群及他國民黨官僚熊式輝、陳儀、吳鼎昌等積極擁戴蔣介石,成為國民黨內的一個派系,時稱新政學系。南京政府成立之初,楊永泰任蔣介石南昌行營秘書長,深得倚重。后政學系干將張群、黃郛、吳鼎昌等都成為國民政府要員。1931年,周作民南下參加國民會議,蔣介石曾派人與他懇談,并達成諒解,政府發行8000萬公債,周作民領導四行承受。
北四行的業務重心在北方,但是,自20年代末,華北地區的經濟環境已經不容樂觀,難以保證北四行的安全問題。中南銀行歷年來津行承做公家機關借款為數頗巨,放出之時,力求穩妥,但是時事變化,情事遷移,原本指定的款項不能如期收進,更有中央及地方當局每以軍需給養及治安政費為由,攤派借款及托銷債券,明知抵項未臻,妥實處于勢力范圍之下竟亦無法避免。②其他三行也多有類似經歷。1925~1927年,因連年大戰,鹽業銀行略有損失。自北京政府瓦解后,力量逐漸削弱,南京政權稍安定后,鹽業銀行就向江南發展。③華北淪陷后,京津地區的環境非常惡劣,中央想在華北維持金融秩序和地位,很是困難。當時,周作民仍堅守著平津租界內的最后堡壘,由于他在華北的歷史地位,幾家大的銀行也由他主持。④此時,政學系首領楊永泰暗暗策劃銀行工業內遷政策。政學系想,如果把其唯一的資本暴露于華北前線,那是最危險不過的事情了,所以是項內遷的工作是聰明的。⑤
隨著戰事的變化,平津地區的金融業受到日本的嚴重破壞與干擾。基于安全性的考慮,1932年,周作民提議將金城銀行總行南移上海,⑥但是董事會沒有通過,堅持留在天津,以確保安全。1934年,周作民提議:“近年各同業多設總行于滬,我行因有歷史上之關系,自不能即時仿行,當由本處先將業務科移滬,借以協助各分行之經營業務。所有該科科長,暫由鄙人(周作民自稱)兼領。”⑦到了1936年,周作民在董事會上再次呼吁總行南遷,他強調:“同業中已先有總行遷滬者,本行似難再緩”,“眾無異議”。⑧1936年1月,金城銀行總行南遷。同樣,1935年,大陸銀行股東常會提出總行遷滬的議案,多數股東當場表決“不必遷移”。⑨但是,1937年戰爭爆發以后,因交通阻滯,天津總行對滬、行各行殊覺隔膜。后天津租界封鎖,益感指揮行務不便,遂于1940年春將總經理處遷滬。⑩
北四行南遷后,在新的政治、經濟、金融環境下,北四行領導人積極進行政治尋租,周作民、吳鼎昌、談荔孫、胡筆江等北四行總經理均擔任了南京國民政府的官職,從某種層面上確保了北四行的安全。如胡筆江出任交通銀行董事長。周作民擔任四路(京漢、京綏、隴海、津浦)委員會委員、國民政府財政委員會委員、金融顧問委員會委員、行政院北平政務整理委員會委員、中日貿易協會會長等職。周作民與蔣介石及其幕僚如錢昌照、楊永泰、張群等人關系密切,在金融、經濟及對日外交問題上時有進言,甚或直接參與。①吳鼎昌與蔣介石關系密切,1935年12月從政,歷任國民政府實業部部長、貴州省政府主席、國民政府文官長、總統府秘書長等職。②此外,吳鼎昌還相繼擔任國民政府財政委員會委員、全國經濟委員會委員、國民經濟建設運動總委員會委員、財政部金融顧問、全國鋼鐵廠監督委員會主任委員、農本局理事長等要職。談荔孫曾任國民政府全國經濟委員會委員、財政委員會委員等職。
北四行領導的政治尋租既為自己尋找了政治靠山,利用政界消息,能夠順應時代調整北四行的經營策略,能夠順利拓展業務,保證北四行的安全性。如,金城銀行在總行南遷后,在全國各地增設分支機構50多處,形成以上海為中心,以京漢、隴海兩線為支架的業務網絡。
(二)與江浙財閥的聯手有助于北四行抵御金融風險
金融業是競爭非常激烈的行業,上海作為中國的金融中心,百余家金融機構聚集在這里,其競爭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作為北方財系的北四行想要南遷,首先要面對的就是能否在上海灘立足的問題。其次,面對金融風潮,是否有強有力的幫手可以幫助它們抵御風險。史實告訴我們,當時的北四行領導人與在上海的江浙財閥關系密切。
1924年,曾有人做過調查,上海64家錢莊中,浙江人就占了44家,其余多由浙人管理,而銀行業,中國、交通銀行均以江蘇人占多數。因銀行多賴錢莊支持,故有人稱,中交即入浙系,北四行亦為準浙系。③1918年7月上海銀行公會成立,鹽業銀行是上海最初參與組織成立銀行公會的7家銀行之一,金城銀行隨即加入,其后大陸、中南銀行也相繼加入。社會上就認為北四行與江浙財閥的關系不同一般。
吳鼎昌是浙江吳興人,日本人稱之為“十足的浙江財閥”。④1926年,錢新之南下上海,吳鼎昌任用他為四行儲蓄會副主任。錢新之曾任北京銀行公會會長、上海銀行公會副會長、上海商會會長。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錢新之任財政部次長,一度任浙江財廳長。他拉攏了南京與江浙財閥和北四行的關系。⑤在這個過程中,政學系也不斷地與江浙財閥締結關系。1931年9月中、交兩行曾協助上海銀行平息提存風潮。因此,上海銀行與中國、交通、浙江實業、浙江興業結成所謂的南五行,與政學系財閥締緣。⑥北洋政府垮臺后,金城銀行正是通過政學系和江浙金融界人物的關系,轉而向南京政府靠攏的。周作民率領金城銀行總經理處遷滬后,因其為江蘇籍人,故亦視其為江浙財閥之一。⑦
北四行和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的業務往來也比較密切。1917年,金城銀行和上海商業銀行互為代理收解;1921年,上海銀行代中南銀行收股款;1922年鹽業銀行和上海銀行合作放款;1923年大陸銀行和上海銀行互通往來,互收互兌。⑧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伊始,中國、交通銀行都力圖擺脫官僚資本的控制,從而形成政學系獨占金融的局面。正是有了這層人際、業務關系,為北四行南遷提供了便利。北四行遷移到上海,拓展了發展范圍,與江浙財閥聯合,鞏固了金融地位。30年代,北四行的主要領導者周作民、吳鼎昌、胡筆江等人是以銀行家身份步入政界的,他們與上海銀行界關系密切,很容易以金融界代理人的身份走向集中、聯合,這也為北四行南遷提供了很大的安全。
1928年,中國、交通銀行總管理處南遷,是“國民政府在實現金融統制和建立銀行專業化體系的大方針下,對具有一定獨立性和商辦傾向的中交兩行進行改組與控制的一個步驟”。⑨中交兩行具有國家職能,其總行南遷的政治意義大于經濟意義。
與國家銀行南遷不同的是,北四行在政治上的尋租,業務上與江浙財閥互助合作,確保了銀行的安全、贏利。政治格局的變化,不是民營銀行遷址的重要誘因。北四行董事會沒有選擇在國府定都南京的20年代末期南遷,而一直停留在天津租界,直至30年代中期,華北淪陷、京津危機,北四行才同意南遷。抗戰爆發后,國家銀行遷至陪都重慶,形成新的金融中心。盡管北四行的領導層都是政府要員,但是,金城、鹽業、大陸、中南銀行總行卻一直在上海租界中,黃奕住、周作民等一直在上海運籌經營,并未隨國都遷渝。抗戰爆發后,金城銀行在西南、西北綜計設立機構先后共達23處,1942年4月在重慶成立管轄行,統轄西南、西北各行處,與上海總處劃分資金,實行獨立核算。①但是,總行始終沒有再變遷。從上述可見,對于民營銀行而言,總行位置變遷最主要的在于是否具備經濟性、盈利性。20世紀30年代,北四行總行南遷的經濟動因要遠遠大于其政治動因。
考察中國金融史可以發現,自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以后,1928年,中國、交通銀行總管理處遷往上海;1930年,中孚銀行、中國實業銀行總行遷往上海;1931年,新華銀行、中國農工銀行總行遷往上海。1933年,東萊銀行總行遷往上海。1934年后,鹽業銀行開啟了北四行南遷的歷程。在市場無形之手的指引下,20世紀30年代,金融業聚集上海的效應已經凸顯。從上文基于盈利性、安全性、流動性等方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北四行的南遷是歷史背景下的大勢所趨,也是北四行自身發展的戰略布局。然而,北四行南遷帶來的宏觀影響要遠遠大于帶給自身的影響。
(一)鞏固了上海金融中心地位
近代以來,中國通商口岸中,外國資本勢力占優越地位。上海是外國資本進出口貿易,國際匯兌、關稅、借款、投資各方面的總匯與發散地。又因為通商口岸交易范圍的廣闊,銀行都集中在通商口岸,一方面和外商結納,經營外國的業務,一方面和本國的商號相聯系,發展商務。上海“為我國第一大商埠,第一銀行之成立所在地,獨得風氣之先,儼然為我國金融中心”。②中國銀行業的成立地點,從省份來看,以江蘇省、浙江省最多,以城市分布來看,上海市最多。
1923年,浙江實業銀行改組,并將總行遷移到上海,這是中國銀行(業)總行遷移到上海的開始。③南京政府奠都后,中國的政治重心由北方移植到南方,所以,過去在北京及其他各地的總行多遷來上海。即使總行不在上海的,也要在上海設立分支行。1928年,中國銀行業的第一梯隊,中國銀行、交通銀行相繼將總管理處遷往上海,強化了上海的全國性金融中心地位,也有力地帶動了其他商業銀行總部的南遷活動,為領風氣之先的舉措。④據統計1912~1927年間,總行設在京津地區的新設銀行共69家,總行設在上海的新設銀行共55家。到了1934年,總行設在上海的銀行為59家,而總行設在京津的銀行只有11家。⑤
經濟活動在一個國家或區域的不均衡分布是一種客觀現象,是經濟地理學及相關學科研究的一個重要議題。如果說北京政府時期我國“金融中心,可稱為橢圓形,北京與上海,實可謂各成其為中心,殊有兩個中心之傾向”。⑥學者對這兩個金融中心可能有不同意見。但是,20世紀30年代上海成為全國性的金融中心和遠東金融中心的觀點是得到學界普遍認同的。北四行作為近代中國金融業的第二梯隊,在國內的影響力舉足輕重。北四行的南遷無疑是鞏固了上海的金融中心地位。在第一梯隊、第二梯隊的影響下,更多的金融部門、社會財富及金融服務進一步向上海集聚。金融集聚一旦形成,會持續帶來集聚地及周邊地區金融交易的增長、投資的繁榮和產業的擴張,創造大量的就業機會和財政收入,并通過資金融通和資本運作來促進資源在上海乃至全國范圍的配置,上海的經濟地位明顯上升。
(二)北四行南遷后發展式微
北四行南遷后,得到了國民政府在政治上的優待。如1935年,國民政改組了中國、交通銀行。“以人事上而言,鹽、金、南、陸四行領袖,皆參加兩行干部。”①尤其是金城銀行總經理周作民多年來一直擔任中國、交通兩行商股董事。中南銀行總經理擔任交通銀行董事長。北四行上與中國、交通等國家銀行形成了核心與外圍的關系,彼此聯手,共同執行國家的財政金融政策,在國家的經濟建設中貢獻自己的力量。如1935年法幣改革,四行準備庫是最順利,最快速完成停發、收兌等改革事項的。北四行與中國、交通銀行是核心與外圍的關系,彼此利益交換,互為支持。
但是南遷后的效益并不見好。從圖1看,“南遷”是北四行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南遷之前的北洋時期(尤其是1915~1925年),北四行的業務發展展示出很好的前景,各行純益逐年遞增。可是,北四行南遷以后,歷年收益開始出現了明顯下滑趨勢,其發展事態逐漸式微。尤其是中南銀行,該行純益逐漸下降,再加上通貨膨脹的吞蝕,到抗戰勝利以后,中南銀行實際上已不復盈利。②而鹽業、金城、大陸三行昔日高額的純益收入也不復存在。從業務上來看,北四行南遷后并沒有出現新的輝煌,究其原因,筆者將會撰文分析,在此不再贅述。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以后,全國的政治、經濟格局大變。北京、天津地區的政治中心和金融中心的地位不復存在,而上海迅速成長為全國的金融中心。Davis曾根據企業選址理論提出:影響金融企業區位選擇決策要素是金融中心形成的關鍵。③面對20世紀30年代的政治、經濟大環境,任何銀行都無法置身事外,都需要考慮自身發展問題。北四行順應國內政治、經濟、金融環境的變化,基于盈利性、流動性、安全性的考慮,總行相繼南遷。這既是歷史趨勢,又是其本身的戰略布局。相對于中國、交通銀行的南遷是政治目的,以北四行為代表的民營銀行的南遷更多是為了逐利,政治性只是其尋求安全庇護的一種手段,而不是主要誘因。金融業聚集上海,使得資本集中,地緣集中,是經濟地理的必然表象。從宏觀層面分析,北四行南遷有力推動了華資銀行力量向上海集中,鞏固了上海全國性金融中心和遠東金融中心的地位。有力配合了中國、交通等國家銀行開展金融改革與管理,在近代中國金融史上做出了商業銀行應有的貢獻。但是,從微觀層面來看,北四行南遷后并沒有出現新的輝煌,其中緣由值得反思。
【作者簡介】馬長偉,安徽師范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近代經濟史。
【責任編輯:楊蓮霞】
歷史教學·高校版2016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