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一寧
我小時候體質很弱,常生病,膽子又小,手腕脫節了,也會緊張得一晚不睡,揪著媽媽的衣角問:“媽媽,我會不會死啊?”
因為我,媽媽知道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偏方。如果長針眼了,剪一段麻線綁在中指上,隔天就能好,左眼綁左手,右眼綁右手。如果夏天發燒,就拿半個冰鎮西瓜出來,壓在我額頭退燒,還可以一勺勺挖給我吃。我去云南,高原反應加高燒,折磨得奄奄一息回來,到家的時候幾乎是栽在床上的。可是一醒來,媽媽就熬好了雪梨汁,一勺勺地喂給我喝,后來我半夜咳嗽咳到掏心掏肺,她就泡羅漢果,一喝準靈。
因為我媽,我一直覺得女人預備當媽前,都是要考一個資格證書的,這個考試包括如何應對燙傷,也包括怎么一邊幫我按壓肚子,一邊哄我入睡。
我還覺得,上帝可能預知了,所有的孩子長到十七八歲后,就會跟媽媽爭吵、分離,一想起媽媽,腦子里就閃過幾百句毫無創新的嘮叨。所以他讓媽媽們擁有了包治百病的技能,孩子不管吵得再兇,跑得再遠,一到發燒輾轉反側的難忍關頭,唇齒間摩擦出來的聲音,還是媽媽、媽媽。
我收到過的最奇怪禮物,是手機貼膜。有段時間我老手滑,屏幕上留下了很多細微的劃痕,不影響用,但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男朋友對我說:算了,我幫你貼膜吧。我們挑了個咖啡館安靜的地方,這是我第一次比較細致地觀摩全過程,哦,原來先要拿清潔劑噴一下,哦,原來手機膜還分成兩層,天哪,居然還要用尺子擠掉小氣泡,我不敢插手,就呆呆地站在旁邊看。我那時候覺得,這個人好棒啊,還會貼膜,以后要是特別潦倒,我們倆就擺地攤,他貼膜我賣手機殼,感覺也是一票商機。
后來我們分開了,我把手機往鋪著厚厚毯子的地上摔,沒破,手機貼膜也沒翹起一個角。大概是記憶還熨帖地保護著我。以至于我很容易就想起,他替我仔細地貼手機膜的場景。
我每天都會忘記帶紙巾,我的好朋友天天忘帶鑰匙,另一個朋友,索性忘了鎖門。上帝知道我們健忘,所以特意囑咐身邊人,學會了一身獨一無二的本領,好讓我們在將來所有無助的時候,準確地想起他們來。就像我一年也見不了幾次奶奶,可是每次饞紅燒蹄髈的時候,都會很自然地想起她。
這是個在飲食問題上一絲不茍的老太太,我小的時候吃的大腸、豬蹄,都是她親手烹調的,因為嫌外面的臟。因為她,我就真的沒在外面吃過這些食物。奶奶燉豬蹄,一燉就是一上午,她選好蹄髈,囑咐屠戶把毛掂干凈,等把蹄髈收拾得山清水秀,再切下來扔大鍋里煮。里頭要放陳皮白酒冰糖桂皮八角,還要撒一大把黃豆,煮到咕嘟咕嘟的香氣從鍋里逃出來,煮到我的饞蟲蠢蠢欲動,引誘我揭開鍋蓋。長大后連念到“黃豆豬蹄湯”這個詞,都會想起奶奶。那種軟軟糯糯的香噴噴的味道,好像就只有她一個人,獨家供貨。
那些我愛的人,好像都悄悄藏著一身本領。不是我太想他們,實在是他們,太容易被記起了。
【素材運用】“你容易被記起”,是因為你曾經給予“我”溫暖和關愛,它們以具象的場景留存在“我”的記憶里,母親的偏方、男友的貼膜、奶奶的紅燒蹄髈等溫暖的片段讓“我”覺得生活不是荒涼的,它們充實著“我”的生命,滋養著“我”的心靈。人生有愛,才不懼風雨。
【適用話題】感動;記憶的碎片;暖心的事;舌尖上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