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辰+伊萌
寫在前面——
“當你老了,頭發白了,當你老了,睡意昏沉,當你老了,走不動了……”一首《當你老了》,唱出我們的父母日漸衰老的神態,也唱出了我們自己終將衰老的模樣。有統計顯示,目前,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老年人口最多的國家,也是人口老齡化發展速度最快的國家之一。據聯合國統計,到本世紀中期,中國將有近5億人口超過60歲,而這個數字將超過美國人口總數。“同居式養老”是悄然出現的一種新的養老模式,有些老人老伴去世后,孩子們因工作無暇照顧,又不習慣養老院生活,于是他們因志趣相投自愿組合在一起,過起“同居”的晚年生活。同居式養老這種模式,不僅較好地解決了老有所養的問題,對于老有所樂的問題更具針對性。但同居養老也有不可忽視的問題……

故事一:
同居養老暗流洶涌,
京城空巢老頭悲情殞命
2016年10月11日,北京大興區發生一起命案:一位六十多歲的空巢老頭,被一位中年男子活活掐死在家中。警方介入調查,發現死者與兇手的母親系同居養老關系,兩位空巢老人的黃昏戀,還一度被社區傳為佳話。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了這場殺戮?
寂寞難耐,空巢老頭談起黃昏戀
吳建州,65歲,北京人,退休前,是北京液壓廠的工程師。老伴4年前因肝癌去世,獨生女兒吳瑛從哈佛商學院畢業后,在美國舊金山定居。吳建州獨自居住120平米的三居室,每天與孤單寂寞為伴,屬典型的空巢老人。
2015年3月,吳瑛與美國一位華裔男子組建家庭。媽媽走了,父親孤零零地生活在北京,這成了吳瑛心里的痛。征得丈夫同意,這年7月,吳瑛將父親接到舊金山一起生活。吳瑛和丈夫在當地一家投資公司上班,年薪數十萬美元,住的是帶游泳池的花園別墅,生活條件優越,吳建州決定在女兒女婿身邊安度晚年。
然而僅過一個月,吳建州就嚷著回國。他在北京生活了六十多年,不習慣美國的氣候和飲食;他不會說英語,無法與人交流,連去超市買個打火機都不會。他經常端杯熱咖啡,像傻子一樣枯坐在花園里。
吳建州天天嚷著要回國。女兒不同意,他就像個孩子一樣絕食,連續兩天不吃不喝。吳瑛不敢再與父親僵持,將吳建州送回北京。
為彌補不能照顧父親的愧疚,吳瑛每月寄給父親1000美元,折合人民幣約六千多元;吳建州每月還有三千多元退休金,吳瑛還經常給父親寄昂貴的深海魚油、蛋白粉、降糖降壓藥……小區老頭老太太一說起吳建州就兩眼放光,羨慕他生了一個有出息的孝順女兒。
其實,外人只看到吳建州表面風光,他心理和精神上的寂寞無人洞悉。焦慮糾結中,吳建州萌生了再婚念頭。
2016年1月,吳建州在大興區團河公園練太極劍時,結識了跳廣場舞的退休教師李彩霞。對方也是北京人,離異單身,兒子成家另過。李彩霞溫婉端莊,有涵養,且身體硬朗,沒有什么老年病,吳建州有意將她發展為再婚對象。同為空巢老人,兩人很快熟絡起來。
女兒阻撓再婚,父親無奈同居養老
吳瑛飛回北京。在父親安排下,她與李彩霞見面了。對方的外表、性格、人品,吳瑛都沒意見,唯一擔心的就是李彩霞的經濟條件一般。

回到家,吳瑛直截了當告訴父親:“爸,我不反對你和李阿姨在一起生活,但不同意你們結婚。很多再婚老人百年后,雙方兒女因為財產打得不可開交,你也得替我考慮,我不想以后惹麻煩。”女兒將話說到這份上,吳建州不再堅持。
4月13日,兒子周樂過來看望李彩霞。見媽媽憔悴憂傷,他擔心地問:“媽,您遇到什么事了?”李彩霞黯然講述與吳建州的黃昏戀,及吳瑛阻撓結婚的事。周樂回答道:“媽,您都六十多歲了,還結什么婚呀?說白了,兩個老人在一起生活就是搭伙過日子,不結婚反而更自由,合得來一起過,合不來各走各的。要是結了婚,將來鬧離婚可麻煩了。”經兒子這么一開導,李彩霞的心結解開了。
2016年5月1日,兩位孤單的空巢老人,正式開始了同居養老生活。吳建州經濟條件優越,不僅承擔了全部家庭開支,還給李彩霞買鉑金項鏈、手鐲、羽絨服。感恩吳建州的呵護,李彩霞將他的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吳建州與李彩霞和諧的同居養老生活,在社區傳為佳話……
然而相處時間一長,生活顆粒開始硌出吳建州與李彩霞心中的痛。首當其沖的,便是周樂給兩位老人帶來的煩惱與矛盾。時年35歲的周樂畢業于北京城市學院,是一家酒店的面包師。妻子在家樂福超市做導購,8歲的兒子上小學。房貸、生活費等各種開支,壓得周樂喘不過氣來。得知吳建州經濟條件優越,母親與他一起生活基本不花錢,周樂開始編織妻子生病、兒子上特長班等種種借口,伸手向媽媽要錢。李彩霞每月退休金3500元,與天底下所有媽媽一樣,她也心疼兒子。2016年6月起,李彩霞背著吳建州,每月補貼兒子2000元。
7月初,周樂準備炒股增加收入,提出向吳建州借款10萬元,吳建州婉拒了。7月8日,李彩霞在替吳建州剪腳趾甲時,趁機提要求:“周樂這孩子孝順懂事,一直在心里將你當爸爸。孩子想改變家庭處境,你就給我一個面子,借他10萬元吧。”畢竟李彩霞將自己照顧得很周到,如果再拒絕她,吳建州擔心給兩人的感情蒙上陰影,便答應了。
空巢老頭悲情殞命,同居養老釀血案
8月20日,趁李彩霞上超市買菜,吳建州翻出她枕頭底下的存折,發現她每月退休金少了2000元。李彩霞回家后,吳建州詢問這是怎么回事。李彩霞先是指責吳建州不該偷看自己的存折,接著輕描淡寫地說:“周樂經濟遇到困難,我每月補貼他2000元。”自己承擔一應生活開支,李彩霞卻悄悄將錢往兒子家轉移,看來她跟自己的確隔著一層。
當晚,吳建州將存折、銀行卡、保單等貴重物品鎖進柜子里,不再讓李彩霞過目。第二天,他一個電話將周樂招到家里,要求他給自己打欠條。李彩霞與吳建州的心里隔閡急劇拉大。
而且,吳建州還與女兒商量,讓她將每月打給自己的1000美元生活費降為400美元。李彩霞清楚這是吳建州與女兒在聯合作局,她終于明白,吳建州是將自己當作全方位服務的保姆!
因看不到未來,李彩霞照顧吳建州開始敷衍了事:她每天不再早早起來做營養早餐,而是隨便下樓買幾根油條、兩杯豆漿應付了事;她幫吳建州去小攤上修羽絨服上的拉鏈、替他去郵局寄份快遞,都要與他將賬算得清清楚楚。
10月10日,李彩霞在公園跳廣場舞時,與一位下象棋的老頭走得很近。吳建州提醒她:“你都這么大年紀了,言行舉止要檢點,別讓人說閑話。”本來對方只是李彩霞的老鄰居,屬正常交往。因心里有氣,李彩霞搶白道:“我又沒與你結婚,是自由人,有權選擇適合自己的人。”吳建州罵李彩霞水性楊花,揚手扇了她一巴掌,李彩霞哭著住回自己家。
第二天上午10點,吳建州正準備打電話向李彩霞道歉,請她回到自己身邊。誰知周樂氣勢洶洶找上門來,吳建州從沒將周樂放在眼里,譏諷道:“你這個不爭氣的啃老男,有什么資格在我面前指手畫腳?你馬上將10萬元還給我,帶你媽滾蛋!”
屈辱、憤怒迅速在周樂心中發酵,廝打中,他雙手死死掐住吳建州的脖子,將他活活掐死。周樂失魂落魄撥打110投案自首。慘案傳開,李彩霞悲痛欲絕,是自己處理感情不慎,讓兒子淪為了殺人犯;遠在美國的吳瑛悲痛懊悔:如果自己允許父親再婚,而不是讓他同居養老,兩位老人都會多一份信任和責任,父親也不會無辜殞命。高墻內的周樂追悔莫及,要是自己多一份理性和包容,妥善處理媽媽與吳建州的感情糾葛,自己的命運也不會被顛覆!(木辰)
“同居式養老”也有風險
有關調查顯示,半數以上老人即便覺得合適,也會在深思熟慮之后,選擇同居而不是結婚,條件好的老人可能會選擇每年搭伴外出度假。同居式養老比結婚好嗎?風險一定是有的,非常直接的就是老人的內心深處沒有安全感。1994年2月1日民政部《婚姻登記管理條例》公布實施以后,未辦理結婚登記的,按同居關系處理。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1條則指出:當事人起訴請求解除同居關系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當事人因同居期間財產分割或者子女撫養糾紛提起訴訟的,人民法院應當受理。也就是說,鑒于“搭伴養老”的法律本質是非婚同居、無證同居,決定了因其未遵守婚姻法的相關規定,缺乏法律基礎,不受法律保護,法院所能受理的僅僅是彼此同居期間的“財產分割”糾紛。
作為子女,怕父母年紀大了被騙,心情可以理解。在處理這種家庭問題上,專家認為:財產公證是個好辦法,甚至找律師對財產進行約定也可以,但一定要建立在充分溝通的基礎之上,當然經濟條件“門當戶對”就更好些;另一方面,老人有自己的想法,子女的干預應注重方式,盡量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避免過激或極端的做法;老人重組的家庭要想和諧,一項“必殺技”就是搞定對方的孩子。
故事二:
抱團養老:知青互助再吃大鍋飯
這是一個特殊群體,四十多年前,十幾歲的他們響應國家上山下鄉的號召,從此生活勞動在一起,共度了青春歲月。如今,他們已多年近七旬,如何度過晚年時光則成了大家共同關注的話題。
去年春節剛過,盧志軍就帶著老伴從吉林老家飛到了廣西北海的“老年集體戶”。住在這棟三層小樓里的人,都是當年一塊下鄉的知青。如今,他們住在一棟樓里,輪流做飯,打牌種花,有病互相照顧,閑來憶苦思甜。“讓孩子各忙各的事業去,我們老朋友在一起生活,跟家人一樣,熱熱鬧鬧,自給自足。”
1968年,當時正念高三的盧志軍成為知青的一員,跟十幾個同學組成農村集體戶,直到1971年初才回城。在學校做了3年同學,又在農村共同生活勞動了3年,“集體戶”里的同學都像家人一樣親。
因為錯過上大學的機會,這批知青大多留在吉林省各地生活工作,一直沒有斷往來。退休后,大家帶著各自的家屬頻繁地聚會。3年前的一次聚會上,老同學孫玉藤忽然提議:“我們反正也是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不如干脆住一起,成立和諧家庭,想玩下樓就能玩,想喝酒上樓就能喝,有人生病,大家就一起照顧,多好!”
這個提議當場得到大伙的贊同。盧志軍說:“我們的孩子,有的在北京,有的在上海,留在吉林的也都單過,對父母都不太顧得上。同學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挺不錯的。”常聚會的12個人先后報名成為“和諧家庭”成員。后來,大伙覺得和諧這個詞太時髦,沒有自己時代的特征,就提議改成老年集體戶了。
趙學甫是最先贊成這個方案的人。他把自己在北海剛買的一棟三層小樓提供給大家過集體生活。最近,他又把在老家吉林的一座四層小樓“貢獻”出來作為老年集體戶的大本營。“錢不重要,到老了,開心最重要。”
于是,老知青們從松散的聚會變成了“同居”。為避免日常生活中發生小分歧,他們做好分工:大家輪流做飯,伙食費AA,每人每月500元,不做飯的就負責刷碗、收拾屋子、擦地,每天做什么菜式也是民主商量。
同住兩年多,集體戶里最少時五六個人,最多時十一二人,做這么多人的大鍋飯,老知青們反倒不覺得累。“其實給兩個人做飯才最頭疼。做多了不是,做少了又沒意思。人多的時候做飯放得開,而且做一次飯,歇兩三天才輪到自己。”
為了消除子女們最擔心的健康意外問題,知青們約定集體戶里人數不能少于4個,生病了大家一起照顧,重病送醫院。去年,盧志軍因為腎結石手術住院,她沒讓在北京的孩子過來,“一天三頓飯都是朋友們送到醫院,每頓好幾樣,換著花樣做,感動得我邊吃邊掉淚。”
專家調查:困頓和空巢讓互助養老成趨勢
江蘇社會文化研究學者對四百多名知青展開過專門的調查。在中國60歲至70年老年人中,曾經上山下鄉的知青可能占到70%左右。85%的知青退休金低,僅夠維持自身生活,若患病或需要護理,就會捉襟見肘。另一個原因——空巢也促進了互助養老的出現。1978年大批知青返城,而我國在1979年后就實行獨生子女政策,知青們當時正面臨婚育問題,因此很多知青家庭基本上都只生育一個子女。所以對于這樣的群體,“抱團養老”不失為一種不錯的養老方式。
但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稍加深入分析也不難看出,這種養老模式的缺陷和風險也是顯而易見的,比如說對突發事件諸如急病發作的應對以及一些重體力活,老人們往往是力不從心的;生活能夠自理或行動有輕微不便尚能互相照顧,如果完全不能自理,是否還能繼續“同居”?另外還有同居中經濟關系、人際關系的處理也容易出現偏差。老人之間的互助值得嘉許,但養老問題,是互助不能完全解決的。同居式養老的種種缺陷,實質即在于此。
“同居養老”,法律提醒你——
未辦結婚登記,只能“讓走就走”:鑒于“搭伴養老”的法律本質是非婚同居,這就決定了任何一方都可以隨時走人, 也可以隨時要求對方走人,法院所能受理的僅僅是雙方同居期間的“財產分割”糾紛,并不保護二人的“婚姻”關系。
同居新增財產,并非“一人一半”:《關于人民法院審理未辦理結婚登記而以夫妻名義同居生活案件的若干意見》第10條規定:“同居生活期間雙方共同 所得的收入和購置的財產,按一般共有財產處理。”“一般共有”即共同共有。就如何“按一般共有財產處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法通則的意見第90條規定: “在共同共有關系終止時,對共有財產的分割,有協議的,按協議處理;沒有協議的,應當根據等分原則處理,并且考慮共有人對共有財產的貢獻大小,適當照顧共有人生產、生活的實際需要等情況。”“搭伴養老”屬“未辦理結婚登記而以夫妻名義同居生活”,如同居期間購買了商品房,其分割也就不能依據《婚姻法》第39條按 “照顧子女和女方權益”的原則判決。誰出的購房資金多,誰就多分,而對方,只能不分或少分。
個人財產不明,只能“吃啞巴虧”:我國《婚姻法》第18條規定了“一方的婚前財產”為夫妻一方的財產,但同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2條指出: “當事人對自己提出的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或者反駁對方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有責任提供證據加以證明。沒有證據或者證據不足以證明當事人的事實主張的,由負有舉證責任的當事人承擔不利后果。”這也提醒“搭伴養老”的老人們,為防患未然,最好事先簽訂書面“財產約 定”或進行“財產公證”。
編后話——
養老模式,對于老人來講,沒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適的。老年人最為理想的生活,就是具有選擇養老模式的自由,即掌握充分的資源,能夠選擇最適合自己的養老模式。但很多老人缺乏起碼的經濟基礎,他們的養老模式往往是被動的、無奈的,因而也是艱辛的。一項數據資料顯示,青年人其實更贊同中老年人同居,44%的被訪者首肯“單身的中老年人同居可相互照顧并減少不必要麻煩”。但“同居”的方式也是多種多樣的,比如在德國,除了老人與老人之間“同居”外,一些心態年輕的老人還喜歡與年輕人一起“同居”。德國的出租屋很稀缺,于是,一些老人甘愿把自己的房子低價或免費提供給年輕人和他一起住,但前提是年輕人必須承擔部分照顧老人的義務,比如,陪老人聊一會兒天、打掃花園、外出采購等等。而德國一些城市的民政局和大學服務中心,經常會介紹大學生和孤寡老人“同居”,大學生也很樂于接受這種“新型同居”的形式。
在我國,同居式養老的出現,實際上是對家庭養老問題的一種現實回應。理想的養老,是解決三個層面的問題:老有所養,老有所樂,老有所為。對于養老模式,個人和民間可以積極探索多種模式。但作為政府和社會,還是要做好最基礎的工作,那就是要逐漸夯實養老的制度基礎和物質基礎,這樣,老人才有自由選擇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