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凌
2016年11月1日,由“氧氣美女”左小青主演的電視劇《有一種愛叫放手》在南京影視頻道首播,這部講述“漸凍人”的都市情感劇打動了千萬名觀眾。該劇原型之一丁銘自小患上了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癥,俗稱為“漸凍人”。她在母愛的支撐下,勇敢地與病魔抗爭,不僅創下了生命奇跡,還將親身經歷撰寫成《顫抖的音符》書稿出版,并成為中國漸凍人聯誼會大使,鼓舞了更多的“漸凍人”與病魔杭爭……

丁銘與父母
母愛“無情”,
那顆自閉顫抖的心
悲劇的序幕在我3歲的那年徐徐拉開。那時,媽媽秉霞在上海一家服裝廠上班,爸爸丁偉是中學教師,我上面還有一個姐姐。由于父母工作忙,我被送到街道的托兒所。
9月的一天,托兒所組織我們參觀上海動物園。就在小伙伴們被美麗的孔雀吸引時,我突然四肢冰涼無力,渾身顫抖,勉強支撐了一會兒,最終癱倒在地。帶隊的老師輪流將我背回了家。我記得媽媽從老師手中抱過我時,我感覺到她的身體也在發顫。
還好,這次“病倒”沒持續幾天,在媽媽的照料下,我的體力又得以恢復,感覺跟以前沒有兩樣。可到了六七歲時,“突然無力”的情況時有發生,上小學后,我經常莫名其妙地摔跤。好端端走在路上或靜立,“撲通”一下就栽倒了。
媽媽發現了我的不正常,四處求醫,我被診為關節炎。可是久治不愈,一直到我13歲那年,才在上海長海醫院得到了確診——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癥!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病會讓人變得不能行動,不能輕松地呼吸,最后奪去生命。就像一片新鮮的樹葉很快枯萎、凋零,整個過程對患者是無比痛苦的。生活的點點滴滴都不能自主,長期需要別人照料,對家庭也是致命的打擊。
沒有確診病情前,我在學校是活躍分子,積極參加各種文體活動。病情確診后,我變得極其敏感和脆弱,常無端發脾氣。有時吃著飯,覺得胃口不好,就生氣地把碗砸到地上;有時半夜醒來,我大喊大叫,為的是把父母折騰起來,讓他們坐在床邊守著我。
在學校里,我害怕同學們對我投來同情或鄙視的目光,刻意掩飾病情。但隨著病情的加重,我行走越來越不便。媽媽要送我上學,我吼道:“我的腿還沒被截肢呢,我自己能走!”那時我不讓媽媽送,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媽媽為了省錢,舍不得買衣服,她總是穿著帶有補丁的衣服。媽媽的針線活不算好,補上的補丁很難看,我就用卡通畫貼在補丁上,可媽媽卻一次次地撕掉,說:“別那么虛榮。”
有一次,我在上樓梯時,摔得頭破血流。老師一邊把我送到校醫室包扎,一邊打電話叫來了媽媽。很快,媽媽就騎著自行車滿頭大汗地趕到學校,一見面,她就大聲嚷嚷:“銘銘,你別逞強了!”看著周圍人投來的狐疑目光,我面紅耳赤地想阻止母親揭開我的“傷疤”,但她卻視而不見,依然大著嗓門有話直說。我難堪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第二天,我到了學校,發現同學看我的眼光都有些異樣,還有幾個要好的同學走過來對我說:“你要是需要我們幫忙,盡管說。”
那天放學回家,我把書包狠狠地往媽媽面前一摔,哭道:“我不上學了!”誰知,一向讓著我的媽媽這次卻沒有任由我發脾氣,她臉色鐵青地把書包往旁邊一踢,高聲說:“不上就不上,你嚇唬誰呀,你這病能瞞得了一時,瞞得了一世?你顧著你所謂的面子,可讓我們多擔心啊……”
那天,我哭了大半夜,媽媽破例沒來安慰我,爸爸要來勸時,被媽媽硬生生地拉進他們的房間,邊拉邊說:“讓她去,別管她!”我的心徹底涼了,媽媽的無情,讓我仿佛跌進了無底的深淵……
母女“對陣”,
有生命更要有尊嚴
此后,爸爸從單位的活動室借來一部健身車,放在陽臺上:“銘銘坐上去,像騎自行車那樣踩踏腳,運動運動。”我試了試,十分新鮮。媽媽規定:晚8點起到9點得刻苦鍛煉,“下蹲50下,雙腿連跳過膝50至100下,以窗臺為尺寸跨上去壓腿若干下,半蹲100下,彎腰100下……”
“不準偷懶,嚴格執行!”在她凌厲的目光里,我讀不到一絲母愛的溫情。
自此每晚我復習完功課,就在母親的監督下鍛煉。別人易如反掌的簡單動作,我卻做得艱苦!
有時實在忍受不住,我哭著哀求:“我今天太累了,堅持不下去了,我明天練吧。”媽媽刻板地說:“不行,一次都不能少!”在她的監督下,我只得硬著頭皮撐下去。每次練下來,身體都散了架,沒有任何力氣的我把身體交給了媽媽去“收拾”。
在母女“對陣”中,我覺得自由越來越少。從房間到陽臺,我拖著椅子走,把它當成助步器。橡膠木沉重的椅腳與地板磨擦,發出難聽的聲音,爸爸把淘汰多年的地毯找出來,比著椅腳剪了四小塊,用強力膠水粘上。這個自制的“助步器”陪我走過了此后的春夏秋冬。
從2001年開始,除了下肢的不便,我的手臂也日趨萎靡了。一天,我從微波爐里端出鍋子,頓然無力,鍋子滑落,滾燙的稀飯澆在身上,我的眼淚滂沱而下……
洗澡也成為我的一大生活難題。冬天,媽媽在幫我洗澡時,為了省電,在我脫衣服時開著浴霸,我浸到溫熱的水里后她立馬關掉浴霸。我感覺到溫暖,媽媽卻冷得直哆嗦。后來,媽媽給我洗澡時,身上罩了件雨衣,但水流無孔不入,還是從縫隙里流到她的身上。
2006年,一向身體健碩的爸爸突然病倒了,檢查出來是腎癌,治療時切除了一只腎臟,他的余生都不能用力氣。家里一下子有了兩個病人,媽媽忙得團團轉。每天清晨5點鐘不到,媽媽起來為爸爸煎藥。接著,洗起前夜全家換下的衣褲,一邊默算時間。
到6:30分左右,她匆忙沖凈滿手的肥皂泡,跑進我的房間催我醒來、起床、換衣,帶進衛生間梳洗。在我刷牙的時候,她在廚房為我煮蛋,燒泡飯;我洗完臉,她應聲速至,攙扶著回房梳頭,先幫我把頭發梳通,再站在身后(防我不慎撲地),看著我把兩臂肘擱在衣柜上,左右逢源,艱辛地梳攏頭發,扎好馬尾辮。隨后帶我回客廳——早飯擺在餐桌上了。我蘸著醬油吃雞蛋,她步回水池邊,繼續洗衣服……
在日復一日的忙碌中,媽媽的聽覺有了障礙,時常耳鳴。花錢治療卻不見效果,她不肯再看,導致耳聾日漸嚴重,她的嗓門便相應響亮。我和她有時“罷戰”時的談話,也因她的大嗓門,讓人誤解為我們母女倆是在吵架。
一次,媽媽帶我到西區購物。回來時,下起了大雨,媽媽從包里取出準備好的雨披給我穿上。她打著傘,半斜著頭,右頸卡住傘把,推著輪椅在雨中前進,留意前后有無空載的出租車。正值下班高峰時段,打車不容易,好不容易攔到一部空車,司機剛停穩,發現還有一部輪椅,便踩動油門溜之大吉。
媽媽猝不及防,險些被壓在輪胎下,我突然看到媽媽的臉上有一道“水痕”,那不是雨水,是淚水!在我的印象中,我從沒見過媽媽流眼淚,倒是我流得不少,那一刻,我突然發現媽媽竟然也有著脆弱的一面……
浴火重生,
愛的托舉下白發飛舞
每年,我都要到醫院做一次例行檢查。
2013年的體檢,醫生檢查后驚訝地說:“病情的發展很緩慢,可以這樣說,你20多年發展病情只相當于別人幾年的發展,這堪稱奇跡啊!”
我瞄了一眼母親,她的額上已經有了白發,微風吹起,一根根頑強而疲憊地飛舞著,我的眼眶濕潤了,我知道這奇跡是母親嚴厲地監督我平常鍛練的結果啊!
病情的加重,在我身上出現最明顯的外在變化是,回家的樓梯一年比一年難爬,我從單手撐著身體,到雙手,再至需要人在背后托著臀部,才可勉強上下。那時的家在二樓,樓梯的扶手是鐵,冬天攀爬,手是冰到骨子里的冷。
那段時間,媽媽忙碌起來,后來我才知道她在四處籌錢買房。對于一家兩個病人來說,買房簡直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但母親卻為了我,一定要買一套帶電梯的房。好不容易房子買下來了,新居裝修都是媽媽一手操辦的,她瘦了10多斤。
媽媽一直在說:“那時真的很有壓力,1萬多元一個平方啊。我們又都退休了。可現在想來,又在慶幸和后怕,我總是在想,如果當時猶豫不決,現在的房價根本不可能買了,那樣,你可怎么辦啊!我們都背不動你,就這樣永遠就被困死了,我想想,覺得真是可怕!”我的淚水無聲地滑落……
曾經,我看中了《狄更斯文集》,在尚無網購送貨的時代,媽媽親自去出版社購買,不舍得叫出租車,一路抱著沉重的箱子回來。實在抱不動了,她就把箱子放在地上,用腳一點點踢著到家。
為了讓我更多地接觸社會,媽媽給我買了一臺電腦,我用這臺電腦辦過一個清雅別致的論壇“畫兒書架”,以“連環畫”為網名,意氣風發地活躍在虛擬空間。在那兒,人們被“連環畫”的才情吸引,贊賞她的勤奮與執著,喜愛她的真誠和善良。過去,我光是閱讀,從沒寫過文章。在論壇上發言,學會了以文字準確地表達思想。一天天過去,我得到了莫大的鍛煉,同時體味著現實中沒有的交流的快樂,那種精神的慰藉令人振奮!
一次,一位編輯得知了我的故事后,鼓勵我撰寫自傳。我把寫作當成了使命,勤勉有加,不敢懈怠。白天,我和別人一樣上班,晚上取消了所有娛樂,除了鍛煉,就是寫作。每天定下一個基本字數,在兩小時之內完成,夜里10點必須關機睡覺,保證身體如蓄電池般的運行不息。由于信筆由韁,之前不知道第二天將誕生什么,由此每天感受著創作帶來的各樣心情。
10個月后,27萬字的《顫抖的音符》正式完稿。接著,就是爭取出版。兩年后,在經歷了一番輾轉和坎坷,學林出版社收下了我的書稿正式出版。當《新民晚報》“夜光杯·連載”專欄上刊登書摘的第一天,媽媽讓爸爸買了20份報紙,她還指著新書勒口上的作者照片說:“這是我的女兒!”
2015年10月,我的家庭在上海“議家風家訓找最美家庭”活動中,被評為“正能量家庭”。媒體在報道時,我特地提出不要發我單個的照片,一定要發多發幾張我和父母的合影,因為,我知道,沒有他們,我不可能走到今天。
2016年10月,以我為原型之一的首部表現“漸凍癥”的電視劇《有一種愛叫放手》拍竣殺青。那天,我接到劇組發來的消息,興奮異常。父母推著輪椅帶上我一起去公園散步,夜晚涼爽的空氣、公園里飄落著清新的氣息,在路燈的映射下,樹影婆娑、月光皎潔。我們愉悅地漫步、休憩、交談,這一切都氤氳著幸福的時光……
(責編/朱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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