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微暖

麥田田

因為有你，我仍舊擁有感知幸福的能力。

（1）

我喜歡下著滂沱大雨的時候，去一家名為“七軒”的店，那是我經常帶著畫板躲雨的地方。還有一點是因為，那家的店主人心腸很好，總會喊“小不點，進來吧”。

第一次見面時，他打開店門就問：“咦，是學美術的嗎？可以讓我看看你的畫板嗎？”

那時的我往身上死死地抱著畫板，小聲地說：“我畫得不好。”看著眼前的大男孩兒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我的雙手就像是快把畫板給抱碎。雨下得我根本不敢走出去淋雨。

可他卻說：“你又不是畫師，要規規矩矩的，畫畫能表達自己的心意不就是了。”

那天因為下雨我并沒有去找美術老師，卻穿著不合適的喇叭褲進了七軒，店里的人不多，但是很協調地構成了一幅畫面：靠窗的中年西裝男子正冥思苦想地寫著東西，突然，他露出一絲喜悅，還有一家子正慢騰騰地喂著不肯吃飯的孩子，那孩子有點可愛……

因為別人沒注意到的細節而想小心珍藏的心情讓我覺得它是一種小確幸，所以那時不管是店里的裝潢或者店內的環境，我總預感那是不平凡的一天。

他看我的畫時，沒有多做評價，只是輕輕地摸了摸，接著他抬頭笑了笑說：“小不點，要喝果汁嗎？”

他跟我的美術老師有點像，像的是對藝術的認知，他店里掛在墻上的畫給人淡雅的感覺，燈光又恰好是微暖色的，地板古樸清幽。唯一和老師不同的是他有一雙清澈的眼睛。

（2）

初中的時候有一顆齙牙一直困擾著我，不僅讓我時常咬到下唇也讓我不敢輕易對別人張口笑。幾乎是每天都在被齙牙毀一生的消息洗腦，做夢夢到齙牙掉了，夢里會笑，醒來就哭。我也沒有別人精心編織的馬尾辮，親媽總是見我頭發過脖子，就喜歡拿著大剪刀“咔嚓”一聲，把我的期待給剪了。

我原本就是個小心翼翼想留著頭發又不敢抗拒親媽權威的小孩兒，在手機里哭著不想學美術被親媽罵得狗血淋頭的這樣一個神經脆弱的小孩兒，怎么現在的我就像是個糙妹子，把我扔在人群里，也能迅速和人打成一片？

我想，這或許都是因為他吧。

我開始喜歡把美術課上畫的水粉畫一股腦兒地全放進他懷里，誰也不知道那時我哪兒來的勇氣。最初他有點驚訝，但我知道他會小心翼翼地把畫攤開，看畫上未干的水粉。然后他笑起來的時候就會有彎彎的月牙。

有一次也是下雨天，我躲他店里時，他問：“可以為店里畫畫嗎？”

“我媽說，我成不了器。”我小心翼翼地說，生怕他生氣不理我。

“小不點，你是不是從來都沒笑過？”他沒有理會我剛才的話，又給我續了一杯果汁。

雨停了，他起身緩緩推開窗戶，我聞到了一股窗前茉莉的清香，他深呼吸一口氣回過頭說：“你就沒跟你媽媽說戴牙套的事情嗎？”他完全推開窗戶，光線有點刺眼。

那時的我感覺非常的難過，就像他已經非常含蓄地想鼓動我去戴牙套，可我內心里卻想著，我肯定是只丑小鴨，非常丑，讓他也覺得非常困擾。

可他卻像沒有發現我的異常，邊摸著腦袋邊擺弄著柜臺前的杯子，好久才走過來坐在我對面說：“小不點，記住你現在難受的心情，如果這樣你都不努力爭取的話，你就會這么難受下去。”

（3）

有一段時間近視加深了，會閉著眼睛，非常中二地想象著有個人站在我面前，微風吹過他的臉頰，他笑出了爽朗的聲音，然后眼前的景象全部定格。我在那一瞬間，總是不能自主陷入自己的情緒中，那樣的我顯得特別傻氣。就像很多年前，生過一場大病，還耽誤了期末考，年段排名從第11滑到年段300。那時哭著拿手機打電話跟親媽說：“我不想讀了！我要回家！”

后來內心如此細膩，掙扎著要過普通人的生活，即使內向也想爭取著能跟同學一天說上幾句話就能開心到記住所有細枝末節的我終于讓親媽妥協學美術，可沒學幾天，又哭著打電話給親媽，等著下一輪親媽的訓斥。

“小不點，記住你現在難受的心情，如果這樣你都不努力爭取的話，你就會這么難受下去。”

那時的我開始騎腳踏車，到一條開發區的小路上，天空經常是一片晴朗，而我的右手邊是一大片的花田，我經常停下腳踏車，望著花田，清飔拂過我的臉頰，那是一片不知名的花，在陽光下靜靜地開放著，一根根柔嫩的莖帶著一片燦爛一起晃著，可是我的感知卻麻木了，因為最疼我的爺爺剛去世，我完全哭不出來。我奮力地蹬著腳踏車，想遠離花田，一個不小心，車輪卻被石頭給絆倒在地，刺痛充滿著全身。看著受傷的膝蓋，我全身無力地躺在地上，看著天空。此后便開始了我漫長的中二期。

我的中二期是心理醫生和一個老牙醫給治好的。那時牙醫拿著機器吱吱吱地磨我那顆困擾我10多年的齙牙，快磨到牙床時，嘴巴里已經嘗到了血的味道，此后的一個月我牙疼到得吃止痛藥，但都忍著不吃。終于戴上牙套的那一刻，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仍然是只丑小鴨，但是突然不覺得難受了。我以為過不去的坎，終于還是在時間的切割下消失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對自己說：“親愛的，請相信，這已經是夠糟了，不要對未來感到恐懼，你要相信你已經更努力地想擺脫這種困境，你要相信一個相貌平平的女孩，也會創造屬于自己的奇跡，哪怕她笨手笨腳，反應遲鈍。”這就是我感覺我病入膏肓時，不停拿筆寫出來的話。

雖然后來我沒有再學美術，但我卻很喜歡那家七軒店主人的性格。想起他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在2012年5月的時候病重逝世。

若他活到現在，看到現在的我是不是會油然生出一種自豪感，不得而知。后來再經歷一些事情，仍舊愛哭，卻不再像以前那樣內向到過不了普通人的生活。同樣地，我的心思已經粗到寫不了細膩的東西，但我仍然想寫點溫情的東西。就像我曾小心翼翼地問過他的一句話：“你為什么想開這家那么文藝的店？”

他笑了笑說：“因為一個人。”

我張開嘴角想說什么，最后還是合上了，他默默地給我續上一杯果汁，最后爽朗地說：“小不點，我相信你會變得越來越好的。”末尾他又加上一句話：“特別是在我這個偉大名師的影響下。”

歲月微暖，越向前走，越覺得前面的路有分量。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