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慧英
摘要:生態女性主義是當代西方環境運動和女權運動相結合而產生的適應社會變革的產物。地球母親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將婦女的形象與自然的形象相類比甚至相等同的情況也并不鮮見。卡洛琳·麥茜特作為生態女性主義最早的研究者之一,以獨到的視角分析了女性概念以及自然概念在歷史文化構建中的關聯性,并指出了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是造成批判女性與自然聯系性的根本。她的研究不僅對生態女性主義理論的發展提供了新的研究成果,同時也從聯系統治自然和統治婦女的新視野為解決生態問題提供了新的方法。
關鍵詞:卡洛琳·麥茜特;自然;婦女;生態女性主義
自然界本是一個相互聯系、相互制約、渾然一體的生命系統,各物種之間共生共存;但自工業革命以后,隨著人類對自然界了解的加深、科學技術的發展和各種用于開發自然的工具的生產和進步,人類為求經濟快速增長而開始了對大自然史無前例的征服和統治,忽視了隨之而來的環境問題以及其在以后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中可能會產生的負面影響。女性與自然之間的隱喻在中西方文化中都很常見,人類對自然的破壞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女性曾遭受的剝削和統治,但兩者之間真的有聯系嗎?如果有,那么聯系到底又是什么呢?卡洛琳·麥茜特就在其《自然之死
婦女、生態和科學革命》這一開創性的著作中深度解讀了兩者之間的聯系及其兩者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根源,并形成了自己獨樹一幟的生態女性主義世界觀。
一.生態女性主義
任何一門學科的建立都是時代發展的必然產物,生態女性主義理論的出現和發展也不例外。“生態女性主義”這一概念最早是由法國女性主義學者奧波尼在其作品《女性主義-毀滅》中提出來的,目的是為了強調女性在解決全球生態危機中的潛力,同時指出婦女和自然所遭受的壓迫具有直接的聯系。經過四十多年的發展,女性生態主義在中西方國家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重視,同時產生了重大的影響。“生態女性主義”理論因研究重點相異而分為不同的流派,主要有:文化生態女性主義、精神生態女性主義、社會——構建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等。盡管研究的角度不一樣,但它們都是從性別角度切入生態問題,批判了等級二元論和男性中心主義,分析指出了女性和自然所處的地位是意識形態強加的結果,是主流父權制價值觀影響下的產物。生態女性主義者從性別的社會構建出發,指出在男性支配的社會,女性和自然同為他者,都同處于次一等的地位,構成了西蒙·波伏娃所說得“第二性”。它們致力于研究女性所遭受的壓迫和自然所遭到的破壞及出現的退化之間的聯系,反對人類中心論和男性中心論,反對各種形式的歧視、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主張改變人統治自然的思想,贊美女性本質,但并不完全是本質主義的,還反對那些能夠導致剝削、統治和攻擊性的價值觀。生態女性主義理論的目的是為了破除男人與女人、人類與自然等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通過構建和弘揚女性文化倡導尊重差異、文化多元以及人與自然的整體性,以求更好地解決生態危機。
二.麥茜特的生態女性主義世界觀
卡洛琳·麥茜特作為最早的生態女性主義者之一,除了《自然之死
婦女、生態和科學革命》這一標志其生態女性主義理論的開創性著作之外,還有《生態學的革命》、《徹底的生態學》、《關心地球:婦女與環境》、《哥倫比亞環境史指南》、《重解伊甸園:西方文化中自然的命運》等著作,她通過分析研究女性概念與自然概念在歷史文化構建中的關聯性以及女性與自然逐漸遭受剝削與統治的歷史進程,認為對于女性和自然的支配和壓迫具有同源性,而且女性與自然之間的特殊關系是社會構建并被以人類和男性為中心的價值觀念所強化,批判了西方傳統理性主義二元論和機械論世界觀,主張把人類共同體和非人類共同體看作多元、復雜的統一體,闡明了自己生態整體性、平等性的世界觀,方法論和價值觀。
(一).自然概念和女性概念的關聯性及兩者形象的改變
無論在中西方文化中,地球都會被有意無意地與女性所扮演的角色聯系起來,對“地球母親”這一隱喻的認同便是其中一例。卡洛琳·麥茜特在《自然之死》中將有機論概括為“有機理論的核心是將自然,尤其是地球與一位養育眾生的母親相等同,她是一位仁慈、善良的女性,在一個設計好了的有序宇宙中提供人類所需的一切”,她認為女性和地球同有能夠孕育、繁殖和哺育新生命等特征,兩者都是生命的載體,又同具有生命力,是有機論的重要內容。這源于她對16世紀之前流行于歐洲的自然觀的考察,比如將地球比作女性母親的子宮以及生命的看護者,而連接動植物與地球的介質是臍帶等。她還提到文藝復興時期有機論的觀點是萬物都滲透著生命,生命與非生命物質難以區分。自然通過“母親”這一形象的比喻獲得了神圣性,這一與愛有關的身份深受認同與敬重,以至于對人類破壞自然的行為起到了一定的規范作用。但也出現了相反的觀點,即母親除了慈愛的形象外,還有邪惡的繼母形象,地球也不例外,她總將很多可用的資源隱藏起來,讓人類難以獲得;同時女性身上表現的任性與淫蕩象征了不可控的自然災害。女性所具有的陰暗面使代表控制力量的男性凸顯了出來,而這又與形象跌落了的不可控的自然和象征進步和有序的人類形象相呼應。經過17世紀的科學革命之后,西方機械論哲學使“有序”統治“無序”,“進步”克服“退化”的觀點得到了支持,駕馭和征服自然的觀念也被廣為接受,成為主流價值取向。對自然和婦女處于被支配和被統治地位的認可導致了作為生命體的自然的死亡,也導致了人類對自然的加速掠奪和破壞。
(二).女性與自然被統治地位的形成
卡洛琳·麥茜特以原始社會到農業社會,再到資本主義社會的時間順序考察了女性與自然遭受剝削與統治的歷史進程。在生產力低下的原始社會,人類認識自然、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很低,對自然很敬畏。當時婦女從事的采集勞動構成了生活的主要來源,生產活動中的重要地位使得婦女也享有極高的社會地位,并深受敬重。女性與自然得到的相似待遇使“地球”有了“大地母親”的稱呼,自然被看作與母親等同的生命有機體。隨著社會分工的出現,男性在生產生活中的作用逐漸變大,而女性卻由于生理原因在社會勞動中受到了更多的限制,享有的崇高地位不復存在,男尊女卑的觀念形成。生產力的進步促進了改造自然的工具和方法的更新與進步,還學會了把人類提高到高于其他生物的地位加以思考,人與自然產生了一定的矛盾,但改造自然的能力仍然有限。卡洛琳·麥茜特認為“文藝復興時期的自然和社會觀念,建立在人體與世界或微觀宇宙與宏觀宇宙之間的有機類比基礎之上。在這個大框架下,存在著一系列可稱之為有機論的不同理論類型。”這時候的地球被當作正面意義上的女性,是個大寫的人。而“16、17世紀之際,一個有生命的、女性的大地作為其中心的有機宇宙形象,讓位于一個機械的世界觀,這里,自然被重新建構成一個死寂和被動的、被人類支配和控制的世界。”機械框架的建立,使作為女性的自然通過實驗被控制,人類理性的地位被拔高,對自然和女性的控制和統治得到了認可。“新科學的發現助長了對自然有機秩序之衰退和有疾病的感覺,大宇宙的舊等級結構已被哥白尼宇宙學破壞。”而且16、17世紀時,將自然和社會看作荒野的傾向正在增長,控制自然和主宰自然的命運得到了極力的鼓吹:宗教改革對女巫的審判使婦女的陰暗面成了難以駕馭的自然的象征,混沌的荒蠻自然和婦女同被看作馴服的對象,“婦女既是處女又是女巫”,同樣,自然也是人類征服和開放的對象。進入早期資本主義社會后,麥茜特認為“活的有生氣的自然死去了,僵死無生命的錢被賦予了生活。……自然、婦女、黑人和周薪勞動者被置于一條走向新身份的道路上,它們的新身份是現代世界體系中的‘自然資源和人力資源。也許在這一轉型中根本的諷刺在于它們被給予一個新名字:合理性。”這時人類的終極目標便是經濟增長,只要是能進行剝削的對象,根本不管是自然還是人,也不顧片面追求經濟增長會在長久以后帶來的不利影響。
盡管女性與自然被統治地位的形成與生產力的發展密切相關,但觀念結構所造成的影響才是決定性的。其一是男性中心主義世界觀,這一世界觀將女性與男性對立起來,并把女性同與自然置于較男性低一等級的境地。卡洛琳-麥茜特認為“把婦女和獸性認同為人類生活的較低形式,是基于自然和文化之間的區別,自然
文化二元對立在西方文明以犧牲自然而取得的進步中起著關鍵作用……人類學家已經指出自然和女人都被認為處于比文化低的層次,文化在符號意義上和男人聯系在一起。”因為女人的生理功能使其更接近自然,她們在歷史文化結構中的社會地位比男人低,基于自然
文化二元對立而產生的男性中心主義觀念便造就了婦女與自然低一級的社會角色。其二是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而盛行的機械主義和理性主義,“機械主義作為一種世界觀,其最光輝的成就是,它圍繞人類經驗中的兩個最基本的成分
秩序和力量
重新安排了實在。”。卡洛琳·麥茜特認為“世界靈魂的死亡和自然精神之被消滅,更加劇了不斷升級的環境的破壞,這一切的結果之發生都是因為,所有與自然是一個生命有機體觀點相關的思想都已被清除,代之而起的機械主義的世界圖像,是更理性的、更可預測的,因此是更可操作的。”她對傳統理性主義的批判則主要集中在二元論的思維上,理性主義將人類與自然、男人與女人完全對立起來,確定了人對自然、男性對女性的無限統治。對于男性主體而言,自然和女人都構成“他我”,都需要理性的人控制和操縱,這種思維模式肯定了男性中心主義的世界觀,支持了壓迫自然和女性的合理性。
(三).麥茜特的整體主義生態觀
卡洛琳·麥茜特把整個世界稱為“宇宙之鏈”,這是她把整個世界作為一個整體加以觀察研究的結果。在她看來,自然是“宇宙之鏈”的一部分,融于自然之中,與其他的生物相輔相成、相生相克、共存共亡。如果人類傷害自然中的其他生物,便是在間接地傷害自己:如果人類肆無忌憚地藐視自然、剝削自然、破壞自然,最終將會毀滅自己。因而人對自然態度的變化,人與自然關系的重大調整,必然導致人類世界觀、價值觀和精神文明的深刻變革,也必然意味著人類文明的新進步。這樣的整體主義生態觀,要求摒棄人類中心主義和男性中心主義的世界觀;要求人類各種因素,如性別、種族、膚色等的平等;要求人類與構成生態平衡的各要素和平共處:要求人類重新審視自己、也重新審視人類與自然的關系,重構生態平衡,重構“自然
人
社會”三位一體的生態系統和有機整體。
三.麥茜特女性主義生態觀的意義
首先,在環境史的研究中,卡洛琳·麥茜特將“自然歧視”與“性別歧視”聯系起來,并置于社會政治、經濟權力的歷史背景下加以考察。她特別注重研究具有女性象征意義的自然在具有男性象征意義的科學技術等勞動的改造下成為被動改造對象,并被剝削和控制的歷史進程及其決定性因素:即生產力的發展及與其有關的包括機械、理性等要素的人類中心主義和男性中心主義的世界觀,而這也被麥茜特認為是女性與自然同被統治的同源之處。傳統觀念認為,女性低男性一等,女性的生理功能接近自然,所以自然受支配是合理的。但在麥茜特看來,女性概念和自然概念是歷史社會構建的結果,“性、性別或自然,并沒有不變的‘本質。每一個個體在其出生、社會化和受教育的社會里有許多觀念和規范,正是吸取這些觀念和規范,每一個體組建關于自然以及他們與自然之關系的概念。”就是人類理所當然應該統治自然、男性理所當然應該控制女性的主流價值觀造成了女性歧視和自然歧視,唯有打翻主流價值觀,重新敬畏自然,才能更有效地解決生態危機。
通過女性這一獨特的視角,麥茜特不僅揭示了女性與自然受統治的思維框架,還將婦女解放與生態保護相結合,為女性參與生態保護運動提供了理論基礎的同時,也為生態危機的解決提供了一個全新的生態女性主義視角。
其次,麥茜特的生態主義世界觀批判了人類中心主義和男性中心主義,理性主義和機械主義等不利于婦女解放和生態危機解決的狹隘世界觀,并把整個世界看作一個”宇宙之鏈”,各要素相互聯系、共同發展,女性和男性、自然和人類都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婦女解放運動和生態保護運動并不是孤立的,而是有機聯系的。在解決生態危機的過程中,應把兩者和其他社會問題相結合,從根本上解決生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