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思·香思

黃素素

那就折一些闊些的楓葉，包一縷香回去。楓葉夾在唐詩里，扁扁的，像壓過的鄉思。

——題記

半天朱霞，粲然如焚，映得草地也有三分紅意了。在這異鄉的城市，于高處極目遠眺莽原盡處的野火，眼睛卻因望得太久又飽含淚水而火辣辣地疼。我忍不住又翻開她送的唐詩，箋香墨痕里，靜臥著兩片楓葉，在素白的扉頁上燃燒著殷切的燦紅。

書里是故鄉的楓葉，書外是故鄉的人。我俯身去嗅這寂寞的紅楓，卻只遇見鄉思的苦澀。

可她說，楓樹其實很香。

香？我聞不見。那個時候的我，鼻炎嚴重到鼻腔腫脹，只能用嘴呼吸，而且整夜整夜地頭疼。

我家后山里便是遍野的楓樹，每當入秋，山便化作一塊剔透的雞血石，日暮時與那一抹醉人的晚霞斗艷比美。錯過了嗅覺盛宴，我心有不甘地開始念詩。當初讀詩時那一句句輕飄飄的思鄉的呢喃，如今重拾，卻如冰雹似的重重砸來。

那一次望鄉，天剛曉，我與她便沿石階上山。繁葉凄美落幕，似紅雨，像離人腮邊的胭脂淚，如美女眉心的朱砂。露水隨飄絮而下，鉆進衣領，溜進心頭。她開始向我描述楓葉的香。她說，楓葉的香細細軟軟，像腳底的楓葉地毯，又清清涼涼，沁進心里，心都為之一亮。

我凝望如火的楓葉——可我還是無法幻想出那味道，有點兒飄忽不定。我搖搖頭。

牽著手，我們繼續往山上走，瓊芳碎碎，杜宇聲聲，卻不見流鶯。入秋的微涼浸染著空氣，指尖觸著楓樹皮，那么敦厚踏實。坐下，就坐在軟軟的楓葉上。放眼山下，一個村莊已經醒了。鄉徑上，各色的人都開始活動起來。遠遠的，我竟聽見了鬧市上的吆喝聲，還有那三輪車吱吱嘎嘎的聲音。

她又說，楓葉的香味兒，是晚風吹拂時內心的萌動，是暮鼓晨鐘里內心的寧靜，是大伯塞給你糖時的溫馨，是王姨過年給你織新毛衣時的甜蜜，是一種溫暖流于心間，是一種歡愉溢于指尖。

突然間，浮光掠影的畫面涌上心頭，輕輕翕動鼻翼，真的有一種清香讓我怦然心動。甚至在那一剎那，我以為自己的鼻炎已經痊愈。

原來，楓葉這么香！那一次，我真的嗅到了楓葉的香。

年歲漸長，輾轉各地，鼻炎的癥狀漸緩。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后山，到那片楓林里，去真正領略一次楓葉的香。

卻是輕輕淺淺的，細細緩緩的，沒有多年前那一次望鄉時嗅到的濃烈。轉身，又望向山下的村莊，漸漸覺出一種荒涼的氣息。

不知怎的，就念出了于右任的詩：“山之上，國有殤。”楓葉所見證的，大概是“鄉有殤”的痛楚吧？

如今，這異鄉的城市，這兩片孤獨的楓葉，落日在我身后似一顆紅色的鄉淚，真有些懷念多年前嗅見的那一道香味了。月亮漸漸爬上來——

眼前葉是心上葉，向來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劇中人。

香思，大抵是鄉思時。

簡評

本文借楓葉之香寓鄉思之苦，感情真摯。文章語言優美靈動，似乎可以從這寧靜、溫婉的文字中，觸到作者那細膩多情的心思，觸到一抹濃濃的鄉愁。

（黃 忠 陳衣攀老師 薦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