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作為一個具有反智主義政治傳統的國家,這種傳統到了現代依然有著不同形式的延續。而秦漢時期作為中國政治思想的發生階段,從此處對中國古代反智主義的歷史根源極其流變進行梳理,并對其反智傳統的發生進行溯探具有正本清源作用的同時,進而為當代語境下的反智表征研究提供背景分析和多元視角。
【關鍵詞】:反智主義;道家;法家;漢代;反智傳統
反智主義作為上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學者霍夫斯塔德開始提出的學術概念,指的是社會大眾對于知識、理智的懷疑乃至反對的態度。這種態度或多或少地見諸于不同時期不同社會環境的政治修辭乃至社會語境當中,同時因為其土壤不同而帶有著不同的反智意涵或表征。對于中國而言,古代的反智傳統雜糅近現代以來占據話語主流的民粹主義,再經由新世紀以來日益發達的網絡媒介的催化,進而呈現出的新的反智主義形態則讓我們看到了當代語境下大眾對于知識和權威的輕視和質疑[1]。從秦漢以來形成發展的反智傳統仍然植根于國人的思想之中,在無形中對當代的反智話語的形成和表現產生著重要影響。
一、道家哲學中的反智論
道家在看待智性問題時態度是與儒家完全相反的,但從老莊的觀點具體而言各有不同,莊子對于政治不感興趣,其反智性的主張體現在他的哲學思辨當中。“他以‘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為‘坐忘’(‘大宗師’),這顯然是反智性的。”而在《齊物論》中更是提出了對“知”是否真正為“知”的不可知論的思考,應該說莊子對于“知”是懷疑的,但又是超越的,因為所謂“坐忘”即便“離形去智”,仍然是能夠同于大通,掌握終極智慧的[2],莊子反對世俗中的“小知”而崇尚超越性的智慧,盡管最終目標是對真知的追求,但對于人作為本體的智性他是懷疑和反對的。
區別于莊子的僅在哲學思辨上的反智,老子的反智主義傾向則是直接反映在其政治觀念當中,“絕圣棄知,民利百倍”、“民多智慧,而邪事滋起”,在老子看來,如果要開啟民智,則統治者根本無法控制,只有不尚賢,不作教化,統治者的地位才能穩固,為君者要做的,就是“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讓民眾吃飽穿暖,身體強健,頭腦空虛,讓他們不會對制度有所不滿,“不爭”,甚至意識不到自己只是統治者的附庸,“無知無欲”就能夠無為而治。應該說老子的出發點與當時春秋戰國之交禮崩樂壞的社會現狀息息相關,但是這種愚民思想為統治者所用,構成了傳統政治話語當中的反智表現。
二、法家的反智論
“無論就摧殘智性或壓制知識分子言,法家的主張都是最徹底的。” 如果說老子的反智只是一種抽象的政治理想,那么法家代表們為實現這種理想提供了行而有效的具體措施。韓非子《五蠹》篇說:“故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無私劍之捍,以斬首為勇。是境內之民,其言談者必軌于法,動作者歸之于功,為勇者盡于軍[3]。”一賞,一刑,一教。一賞則兵無敵。一刑則令行。一教則下聽上。”通過“一賞”鼓動民眾賣命,通過“一刑”樹立政府權威,通過“一教”統一思想[4],讓民眾只知守法服從。這種高度集權的法治體系建立在奴役愚昧民眾的反智前提之上,自秦統一六國開始,便對封建統治者加強集權造成了較大的影響,而正因如此,傳統政治話語中的反智特征也得以逐漸顯現。
三、漢代“王道”政治的反智后果
漢初經歷秦末暴政,黃老之說盛行一時,但松散的中央控制使得分封制下各諸侯各自為政,甚至出現了諸侯集結叛亂的狀況。為了鞏固中央集權,統治者們開始尋找新的主體思想。而董仲舒則及時而出色地滿足了統治者的需求。他繼承了先秦以來儒家思想中關于“道”的探索以及“禮”與“德政”的理論與實踐,更援儒入法,最終完成了“天道”、“王道”、“王權”三維一體的“王道”政治的理論建構[5]。董仲舒吸收陰陽五行學說,將“天道”與“王道”進行結合,提出“君權神授”的觀點強化漢王朝作為統治階級的正當性,繼而“春秋大一統”的概念彰顯了該政權的唯一合法性,確立“王道”的正統地位。緊接著三綱五常的政治倫理觀念,在儒家倫理觀念之上,吸收法家“尊君”的內核,確立君臣父子的政治倫理上的從屬觀念。將“王道”統治融入“王權”實踐當中。最后,為了確保其主體思想地位,董仲舒運用法家的思想控制手段,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最終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政治、思想以及倫理體系。這套“內王外圣”的體系呈現出儒家外衣包裹法家內核的形態,經過了歷代統治者的不斷完善,最終成為了加強中央集權的有力武器[6]。
董仲舒援法入儒之后,隨著漢代佛學思想的傳入,儒家、道家、佛家在統治階級的喜好和需要之中逐漸合流,但這種合流的方向跟隨著政治的引導而逐漸向儒家思想靠攏。于是及至宋明理學的形成,儒家哲學完成了認識論與方法論的再塑造,這種思想體系的再次完善,最終將“外圣內王”的政治和思想實踐發展到了極致。思想的高度統一在最大程度上維系著政治秩序和威權體系,也使得民眾在儒家思想教化之中認受了統治者的正當性、權威性與合法性。因此可以看到,中國反智主義的政治傳統,究其譜系,可謂生發于先秦,成形于秦漢,并在歷代統治者的政治實踐中臻于完善,并且隨著儒學思想的延續與豐富而得以延續。“王道”政治的施行,某種意義上讓知識淪為政治的附庸,從而形成了帶有絕對權威和持續影響的文化體系,而這種文化體系當中,蘊藏著一條隱性的反智思想脈絡,至今仍然對國人產生著深遠影響。
結語
反智主義作為一種群體性的思想觀念,對社會的發展產生著直接影響,古代政治思想史當中的反智主義隱脈,在現代性塑造遠未完成的現當代中國仍然潛藏在大眾文化之中,并結合新的思想潮流形成了新的反智表征,秦漢以來統治階級與政治思想所造成的被動的反智趨向,到現當代復雜語境之下主動的反智情緒,都離不開知識和知識分子的邊緣化以及權威政治話語體系的構建兩大話題。所謂過猶不及,矯枉過正式的對反智情緒抑或是對反智主義的批判都不是正確客觀的態度,我們應當從中國的反智傳統當中,重新審視知識與知識分子的地位和意涵,以及嘗試用這種再批判的反智懷疑模式,去發掘當前社會文化語境中潛藏的現代性的思想危機。
注釋:
[1]張倩倩.網絡反智主義的意見表達[D].[碩士學位論文].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15:16-23.
[2]宋智.莊子基于懷疑論的反智主義[D].[博士學位論文].蘇州大學哲學系,2008:10-14.
[3]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135-143.
[4]龔留柱.思想匯流與子學時代的終結——讀余英時《反智論與中國政治傳統》[J].中原文化研究,2013(5):32-39.
[5]任劍濤.天道、王道與王權——王道政治的基本結構及其文明矯正功能[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2(2):83-94.
[6]張瑞龍.中國政治傳統中反智識主義探源[J].煙臺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1):35-41.
作者簡介:梅娜(1993—),女,貴州安順人,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2016級文藝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當代西方文藝理論與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