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在尊崇與對抗之間

【摘要】：在原始社會時期，人類認知能力有限，對神奇的大自然充滿崇敬之情，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科技的進步，自然逐漸“祛魅”，它不再神秘莫測，只是為了滿足人類生存的工具，人類不斷地入侵自然，渴望征服自然，越來越迷失自我，導致生態危機，劉先平的大自然文學中描寫了原生態的自然景觀，展現自然界生物的野性之美，再現自然的神秘，并指出人只是生態系統整體中的一部分，通過對自然，人的正確認識，指出人與自然的關系既不是無知的尊崇，也不是絕對的對抗，而是共生共榮的和諧關系。

【關鍵詞】：人；自然；共生共榮；和諧

人與自然的關系是大自然文學作品表現的核心，同時也是生態批評的核心內容，在生態文明時期，人與自然應是一種共生共榮關系，構建人與自然的和諧之美，即圓融性地組構著人與自然生命的共生家園，自由、和諧、富有韻味地演替“生生”運行規律，是生命共同體中多樣化生命存在的共有之美，是生命個體與外部世界系統性，整體性組合成的美，是“生生”韻律的美。要實現這種詩意生境之美，就要正確認識 “自然”與“人”，只有在正確認識的基礎上，才能正確對待自然，處理好人與自然的關系，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

一、人類自然觀的演變

自從人類產生之后，人與自然就結下了不解之緣，人類的命運，始終與自然的存在和發展休戚相關，調整和處理好人與自然的關系，需要我們有正確的“自然觀”。所謂自然觀就是人對自然的認識，是關于人與自然相互關系的最基本的觀點。由古至今，人對大自然的認識大致經歷了這樣幾個階段：

馬克思，恩格斯指出：“自然界起初是作為一種完全異己的，有無限威力和不可制服的力量與人們對立的，人們同自然界的關系完全像動物同自然界的關系一樣，人們就像牲畜一樣懾服于自然界，因而，這是對自然界的一種純粹動物式的意識。”原始社會時期，人類的認知水平低下，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不足，生存困難，人類認為自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然具有無窮的威力，人類應臣服于大自然，對大自然充滿崇拜，人類認為自然界中的花草蟲魚獸都是有靈魂的，月圓月缺，日出日落都是神靈控制的，這是一種萬物有靈的世界觀。人類為了維護種族的繁衍和生存，把與人類生活有關的自然物都當作神靈去尊崇，甚至還有一些祭祀活動，祭天祈求風調雨順，拜地渴望五谷豐登，另外還崇拜一些蟲魚草木等等，這種對大自然的尊崇體現的是人類對自然的一種臣服與遵從的態度。

到了近代社會，人類的認知能力不斷提高，并且可以依靠科學知識認識自然，把生機勃勃，多姿多彩的大自然描述為一個毫無神秘感的實體物質世界，科學知識的發展，讓人類對自然的了解更加深刻，尤其是工業文明以來，科技力量被推向極致，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不斷增強，依靠科技不斷征服自然，認為自己擁有主宰一切的權利，自然則是被主宰的對象，是為人類的生存與發展提供資源的工具，是服務性的被動存在，是否有利于人類的利益也成為衡量自然有無價值的決定性因素，人與自然的關系不再是蒙昧時期妥協式的和諧關系，而是變成了索取和給予的對立關系。社會的發展，祛除了人類的愚昧和迷信但同時也去除了人性中的信仰與敬畏，自然的神性不再存在，自然的魅力和神秘已經被科技肢解得面目全非，人類脫離了萬物有靈和眾生平等的思維，隱退了對自然的崇拜和敬畏，致使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沖突加劇，生態問題愈演愈烈。

生態文明時期，生態危機嚴重，人類肆無忌憚地破壞大自然最終遭到大自然的報復，應該如何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一個困惑的問題，劉先平通過大自然文學給了人們一個明確的答案，自然是人類賴以生存的環境，自然界的萬事萬物平等地擁有生存的權利，人只是生態系統一小部分，必須遵守自然規律，人與自然的關系既不是原始社會時期妥協式的遵從關系，也不是二元對立關系，而是一種相互依賴的共生共榮關系。

二、自然的復魅與回歸

人作為特殊的存在者，在將物變成單純的材料和對象化的功能時，也在面臨著失去自身的危險，詩意的本性被技術驅逐出了世界之外，人非詩意地居住著。詩意的喪失所帶來的生存的危險也要由詩意去拯救，劉先平就是詩意的拯救者之一。劉先平作品通過對構成自然的動植物，山水氣象，地勢地貌等原生態自然景觀的描述，以及對自然生物的野性的張揚，就是一點點地想恢復已被現代人忘卻的、人與自然的一體感。對于看不見的神靈，我們已經失去了感知的心性。劉先平就是要幫助我們恢復這樣的感知力，對于一個個自然中的要素，他都給予仔細的描繪，就是為了讓生存其中的“神靈”復活。

1、神奇自然的再現

自然的神秘體現在神奇的植物上，自然中有一些神奇的果實，每一種果實的構造都存在它自身的秘密，例如可可樹的果子，它們都結在樹干上，可可果內部包著苦的可可豆，外衣卻是酸甜的，這便是植物的一種生存智慧，酸甜的果殼，可以吸引其他小動物來吃，這樣就可以借助外力的幫助來實現種子的搬運和播種。正如劉先平在《七彩猴面》中寫的：“果實的長相，也是生命形態的一種。它將遺傳密碼壓縮、深藏在種子中，待到發芽、生根之后才徹底展露。果實都有復雜、奇妙的構造。堅果類的是在外面打造了一副盔甲，以保護種子。還有的是用酸甜的肉質將種子包裹起來，引誘動物們前來吞食，幫助它們搬運、播種……”這就是大自然創造的生命，每一種生命都有它獨特神奇的地方。

其次，對神奇自然的再現還體現在作者對變幻莫測的自然萬千氣象的展現上。這些變幻莫測的自然氣象是宇宙中自在地運動著的天體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如日出日落，月圓月缺，電閃雷鳴，風霜雨雪，云山霧海等等。 “清晨，極目遠望，山如細浪，云如堆雪。……它為群峰所拱，為密密的森林簇擁，有千溝萬壑縱橫——理應修出變化無窮的云海”。紫云山區以霧障著稱，到了秋天，這里一切都是明朗潔凈的，就連霧也是透明的，平時看到的是“乳白乳白的霧，在晚稻的穗頭上漂浮，在河面上游動，在橘林里升騰，在石板路上悠蕩，在孩子們腳下繚繞，猶如穿行在云際一般。”

再次，神奇自然的再現又表現在劉先平對特殊的地勢地貌，山山水水的描寫。地勢地貌，一山一水都是大自然的杰作，展現自然的魅力，如險象環生的陡崖峭壁，獨具特色的丹霞地貌，地勢高峻的高原風光，遼闊無邊的草原景色，碧藍碧藍的海。例如，地勢險峻的紫云山，山體從西南逶迤向東北而去，紫云峰海拔一千八百多米，是我國東部地區的高峰，紫云山山中有山，風中拔巒，層層疊疊，居民在這里生活，常常是好不容易登上一個山峰，下一步就要小心翼翼地下到谷底，有時還會遇到斷谷擋住去路，隔絕在懸崖峭壁之中，這是自然本身作用的結果，不受人類的制約，訴說著自然固有的魅力。

2、自然野性的張揚

人類有一種慣性思維，乖巧溫順，忠心仁義的動物就是美麗的，嬌小柔弱的動物都是善良的，是被保護的對象，而那些大型的食肉性動物就是惡魔，具有野性的動物都是丑陋的，都是殘忍的，是被人類驅趕獵殺的對象。其實“人有人的世界，狼有狼的世界，鷹有鷹的世界，蜂有蜂的世界……無數個‘世界’疊在一起，才構成了大自然。”在大自然中，動物的野性是生命的本性，是作為生命個體該有的尊嚴，因此動物的野性應該受到尊重與維護，“虎是否活得像虎，狼是否活得像狼，也即是否符合它們生命原色的類命運、類屬性，是否具有自足的類價值；倘若虎不像虎，狼不像狼，非貓非狗，非鹿非馬，這樣的動物在其叢林法則中不但會出現生命力度的遞減與異化，甚至喪失生存的權力”。

《山野尋趣》作品中作者描寫了一種具有野性美的老虎，這只老虎叫小花，自幼被管理員老向撫養，兩者關系一直很好，隨著小老虎的長大，野性覺醒，在老向與老虎的玩耍中，老向感覺臉上一陣火燒般的刺痛，接著就是衣服被撕破的聲音，奇怪的是，老向的臉上竟然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老向感覺到它一同成長的虎性，心里就樂開了花，為了證明這一點，老向開始向老虎投喂活的鳥，雞等等，它都會毫不猶豫地上去撕扯，有時還伴隨著跳躍，身體往后一矬，緊毛收腹，突發騰空，如閃電，似云霞，作者稱“美極了這個動作”，這是它矯健體魄最美的表現。在《千鳥谷追蹤》中還有鷹吃蛇的場景“它放下蛇，用腳爪踏住，帶鉤的短嘴只一啄一扯，蛇就被撕開了。立即有幾張彎鉤一樣的嘴伸出洞口，吃那白生生的蛇肉。”這種斗爭場面看似殘忍，卻是大自然中生命的生存本性，是自然規律。這些原生態的動物形象的塑造展現了動物生命本有的尊嚴，智慧和活力，劉先平大力贊揚動物的野性美，他說：“動物的美在哪里？在野性的爆發，是生命力最強烈、最活躍、最精彩的展示，被關在籠子里的老虎、豹子都只是牲口，它們失卻了野性，哪里還能展現野性的美？野生動物的美，只有在激烈的爭斗中，才能淋漓盡致的展現。那是生命最華麗的光彩。”。

劉先平的大自然文學致力于改善人與自然的疏離和關系的斷裂，并通過對自然景觀的客觀呈現這樣一種審美表達方式，借助藍天，云海，牧場，冰川，雪山，海洋等等自然意象，并且充分肯定動植物的生命之美，即野性之美，這是生命個體對生命力的自由張揚，充分體現了生命意識，向人類展現大自然的魅力與生命的神奇，激活人類曾經對自然的記憶，讓自然在文學的世界中“復魅”，喚起人類最初的對自然的敬畏與崇拜之情。

三、人在生態系統中的序位

人類的認識活動和對象性關系的建立要求人類對自身有正確的認識，人是通過對自身的認識而把握對象世界的，從人的生態性生存角度，把握作為類存在的人的生命活動狀態，最終實現在現實視域對人與自然的生態關懷，那么究竟何為人？

1、生態整體中的人

在遠古時代，雖然人類的認識水平低下，但對人與自然的關系曾有過較為智慧的表述，如“盤古開天辟地”的創世傳說，“女媧造人”的人類起源傳說，都準確地指出人類對自然的依賴關系。最初的漢字起源，也蘊含著深刻的生態智慧，例如倉頡造字的意象， “大”字就是一個伸開兩臂，叉開兩腳站立著的人；“立”就是在這個人的腳下加一橫線，那橫線就是大地；如果在這個人的頭頂加一橫線那就是“天”，這是“人生天地間”，人是天地間的個體存在。從生命本質的角度來說，一切事物的存在都來源于大自然，是自然不斷變遷和演化的結果，任何事物都是同質的，有科學證明，從化學成分來說，人體血液構成與地表和一些巖石的構成是很接近的，而且人類生物體的構成跟其他有機物相比并不存在特殊的元素構成，另外，人類的生存和發展，伴隨著自然的演變，與周圍的事物，環境要不斷地進行物質或能量的交換，由此可見，人與自然是有機統一的整體，人不是自然存在的主人，而是其呵護者，是整個生態系統的一部分。

生態哲學的核心是生態整體觀，生態整體觀認為宇宙萬物是一個整體，荷爾德林在其著作《荷爾德林文集》中提出“與萬有合一”的思想，主張宇宙萬物，特別是人與其他物種的和諧相處，回歸自然，達到統一，這才是思想與歡樂的巔峰。代表著生態整體觀進一步發展的是坦斯利提出的“生態系統”學說，此學說指出整個自然就是一個大系統，宇宙之中的一切現象，如能量流動，生物與人的關系及其發展規律都統一于整個自然系統之中。

現代社會的生態危機主要是因為工業社會中人類的功利主義態度和機械的二元對立世界觀，認為人是宇宙的中心，地位高高在山，俯視一切，自然萬物是為了滿足人類的生存而存在，人類可以主宰自然，征服自然，因而引起了一系列的生態問題，人類逐漸意識到生態的整體性，生態整體論把宇宙看成一個系統或存在之網，一個個精神或物質實體則是構成這個系統或網的要素，生態整體觀的最高價值就是實現生態系統內部各要素的整體利益。生態整體觀注重整體性，同時也注重內部各要素的和諧，堅持差異性與共生性的原則，主張在生態系統整體中實現生命多樣性的最大化，追求宇宙中所有生命存在的自我實現，始終堅持維護生態系統的和諧，平衡與完整，以促進宇宙世界的永續性發展。生態美學是對作為各要素整體的生態，各生命的和諧的審美鑒賞，因此生態整體觀是生態審美的思想基礎。

2、生態倫理中的人

根據達爾文的進化論學說，人類通過生存競爭而逐漸從猿進化為人，成為一個在獸類基礎上發展而成的獨立的高級物種，人通過自然選擇獲得了人的形式，又通過倫理選擇獲得了人的本質，人是倫理中的人，而倫理還應當包括生態倫理，實際上就是敬畏生命的倫理。

敬畏生命是要保障其他生命個體的生存權利，大自然文學的生態智慧是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在本質上人與動植物是平等的。天地之間的道即本源是唯一的，有差別的生命個體在本質上是一致的，人與宇宙萬物是一體的，統一于整個自然界，中國佛教認為“山川草木悉皆成佛”，山川草木和人類一樣都是有生命，有佛性的，都有平等的生存權利，在劉先平的筆下，自然界的動植物不是人類情感的附屬品，也不再是情感的象征符號，或者是人物命運的陪襯與烘托，動植物成為一個真正的生命主體出現在劉先平的文本敘事中。他宣揚動植物與人一樣，都是世界的一部分，共同構成一個有機整體，不論是人，還是動物，在本質上都是生命，是平等的。《山野尋趣》中寫到的奇特的高山榕，生命力極其旺盛，最初它的種子是在一棵青梅之上，由于高山榕的快速生長，它身下的青梅已經慢慢枯死，高山榕木材低劣，而青梅價值卻很高，因此人們很討厭高山榕，并且稱他是“殘酷的劊子手”，因為高山榕的成長是建立在青梅死亡的基礎上，而劉先平卻摒棄這種厭惡的眼光，給了高山榕一次申辯的權利，它不是也有生存的權利嗎？因為自然生態就是一個系統，每個物種就是系統中的一部分，每種動物都有自己的天敵，每個物種也都有平等的生存權利，“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這就是生態系統的平衡，人類不能憑借自己的主觀意識，任意決定一個物種的命運，不干預大自然正常的生存競爭。人與萬物是共同發展的一個整體，只有人與萬物的和諧，生態系統的健康，才會推動整個生物共同體的可持續發展。

作為高級生物的人類，除了要保障其他生物生存的權利外，還要用實際行動去愛護生命，保護生命。“一個人只有當他把所有的生命都視為神圣的，把植物和動物視為他的同胞，并盡其所能去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生命的時候，他才是道德和善良的。”也只有在保護其他的生命，在愛護自然生靈的過程中，人類才能真正領悟對生命的意義，以及對大地母親的敬畏的意義，這是人生中靈魂的一次升華。劉先平摒棄人類中心主義觀念，用紀實性的方式展現動植物在自然系統的序位，他筆下的動植物不再是為了滿足人類生存的工具，而是與人類地位平等的生命存在， 這是生態倫理所主張的“善”，“善”是平等對待自然中一切生命并且保障其生存權利，人類不能根據自己的主觀意識干預生命的存在方式。“善”是維護生態系統的平衡，在平等對待生命的基礎上，保護生命，幫助其他生命，促進生命共同體的和諧與永續性發展，這是生命意義的本真追求。

四、結語

構建人與自然的和諧之美，尋求人與自然共生共榮之道是大自然文學的核心思想，自然是宇宙一切事物存在的依據，自然的權利神圣不可侵犯，人只是整個生態系統的一部分，人類應該尊重自然規律，保持生態平衡。大自然文學建構生態主體意識，即生態包容性意識，以生態親和力的內在價值和動力，以一種博大的胸懷吸納對象世界，認同生態系統中每一個分子，生命共同體中每一個物種及生命個體存在的可能性和現實性，體現出作者心系整體的博大胸懷和包容性以及融天地人共生共榮的情懷，努力構建一種詩意的生境，即和諧與圓融，循壞與回歸，在歷史與邏輯中演奏人類自身與自然的詩意生成，以實體人和實體自然為要素，以生命存在的機能為基質，以生命共同體共生共榮為運行機理的大美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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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蕾（1989—），女，河南商丘人，安徽大學文學院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