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德勒茲的差異哲學中,轄域化和解域化是兩個相對的重要概念。而在文學的逃逸中,恰恰體現了德勒茲試圖闡明的從世界固有秩序中飛離和反飛離的一對矛盾。本文從彼得·漢德克的小說《短信長別》入手,著重從文本上分析逃逸這一活動所具有的生成意義,突顯出該作品對于人類普遍困境的反思。
【關鍵詞】:逃逸;彼得漢德克;德勒茲;解域化;生成
在《短信長別》中,美國既是小說主人公“我”的生存和活動空間,同樣也折射著“我”內心里自我認識和重新生成的空間。小說的一開始就設置了兩個前提:一是美國的旅途中,二是妻子的恐嚇信。這兩個前提實際上構成了整個故事框架的逃逸:從本土奧地利逃向新大陸美國的逃逸和婚姻人際關系的逃逸(從舊的婚姻關系逃向新的婚姻關系)。
一、作為手段和前提——空間的逃逸
第一種逃逸關系是空間上的逃逸。盡管漢德克在小說的開始并沒有給出主人公具體的美國之行的動機,但是我們可以感受到,并不僅僅是出差或者度假這種層面上的意義。在這樣的境遇下,主人公的態度是焦慮、孤獨而又積極的,這點可以從“我”來到美國的次日便急于追問自己就可以看出來:“這是我在美國的第二天。我是否已經有所改變?……將自己變得不同的需求突然在身上蔓延,像是一種本能”;“能讓我看到自己有所改變的環境到底在哪里呢?”(18)這些拷問顯示出主人公最根本的目的在于借助美國之旅來擺脫現狀的困境,即與現有的一切發生斷裂,這是逃逸的一個前提。
在彼得·漢德克的小說《短信長別》里,美國更多是以一種電影外景的形象而存在,場景要素比如酒吧、飯店、報亭、商場、旅館、電影院、公園等只是作為充滿異質性和概括性的都市文明符號,引導和影響著主人公的感知體驗和旅行經歷——“我們越靠近紐約,就有越來越多的廣告字被圖片所代替:巨大的冒著泡的啤酒杯、像個燈塔似的番茄醬瓶、一副畫有云端飛翔的噴氣式飛機的碩大無比的圖片。我身邊的人們吃著花生,喝著啤酒,雖然禁煙,但暗地里卻一口口地吐著煙霧”。因此我們可以認為,《短信長別》中體現了更多的后現代特質。但是無論如何,漢德克為小說主人公設置的這一充滿了文學想象色彩的異質空間,跟歷史上與美國有關的逃逸活動一樣,既是逃逸的目標,也是逃逸的手段所在。
二、“解域化”的目的生成——意識上的逃逸
德勒茲認為,逃離就是意味著要從過往的世界、凌亂的事物中找到一個出口,逃逸是積極的,消極放棄的不是逃逸,逃逸線(la ligne de fuite)就是一種解域化(déterritorialisation)。在小說里,不管是主人公和妻子尤迪特過往失敗的情感關系也好,還是那些負載著痛苦和不幸的童年記憶也好,都是束縛了主人公生命的真實體驗的觀念和規則,都是一種“轄域化”的趨勢,使之陷入舊日世界中無從掙扎。而美國之行恰恰是提供了這樣一個“解域化”的新出口。小說里主人公在美國結識了新的女朋友——單親母親克萊爾,一個獨立而平和的女性,平衡和補償了主人公有所欠缺的兩性關系。即便是主人公看到克萊爾為女兒穿衣服這個微小而平凡的“人類活動的瞬間”,他也會有所觸動,“感到平靜”(79)。在美國,克萊爾是唯一一位讓主人公感到無條件信任的人,他甚至對她敞開心扉吐露自己和尤迪特的婚姻危機,交代他們是如何一步步從冷戰、辱罵、暴力發展為陌路直到失去彼此(127-132),在講述過程中,主人公的心結逐漸解開,從一個初來美國之時猥瑣卑微的形象轉化為沉著自信、敢于面對過往的傳道者。而克萊爾對主人公的一番話更是道出了美國之旅對主人公的意義:“我沒有一個能像你一樣前往的美國。你就像乘坐了時光機來到這里,不是為了變換地方,而是為了駛向未來。”這句話簡直就道破天機。它表明了主人公的逃逸,并不僅僅是簡單地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而是逃離過往的窠臼,逃出轄域化,朝向新的可能性的必要之途。
三、難以避免的“再轄域化”——逃逸的迂回和折返
從另一方面看,主人公朝著新的終點站奔逐的過程也是反復的,在前進的路途上同時存在著各種折返的可能。德勒茲把這種自身解域化的過程所伴隨的“折返”稱為自身的再轄域化(se re-territorialiser),這意味著在解域化的期間,人們隨時、總會再次找到他們的父親或母親(或者更糟)。
(1)童年的過往記憶
在《短信告別》里,同樣的機制作用在了主人公的身上。在觀照新世界的文明時,一方面他表現為各種失語、恐懼、夢囈和麻木的異化人格,另一方面,他不由自主地追溯到自己的故鄉和童年,希望通過建立這樣的管道來獲得心理上的平緩。比如,旅行故事開始之時,主人公“我”剛剛下榻酒店不久,便突然收到了門房遞來的一封信,當“我”接到這封信,心理活動是這樣的:
“美國炸彈爆炸前我被抬進屋子,院子里到處都是散落的木塊,安靜地躺在太陽光下。旁邊房門的臺階上還有周末被殺死的兔子血閃閃發光。在一個陰森的黃昏,……我出于恐懼而不再害羞,失魂大叫著走進森林,去尋找那個早晨進入森林卻還不曾出來的我愛的人……”
對于童年往事的回憶,二戰中美國人的轟炸,在樹林里獨自行走,尋找親人等等,不僅僅平行于主人公在美國的游歷,甚至先行于新大陸給他所帶來的具體觀感,這冥冥中暗示著一切苦痛的根源是一致的。日光之下,并無新事。因此,從這個階段上來看,在美國的游歷,也僅僅是一種過往的重復。跟妻子之間的追逐游戲也只是過往不良婚姻的重復。
(2)都市文明的普遍弊病
盡管美國本身寄托了歐洲人對于政治和社會的理想,但是同時也處處折射出西方世界高度發展后的病態和弊端,構成了歷史意義上的折返。因此,當主人公在美國都市里閑逛時,美國文明在他眼里只不過是一個個毫無刺激可言的符號而已,這是經歷過二戰后信仰崩潰的西方世界的思維模式。我們看到,當主人公第一次下榻美國,他跟黑人電梯員進了房間后,掂量著給電梯員的小費數額:“……我在褲袋里掏錢,這樣他(黑人電梯員)一進房間放下我的行李,我就可以立馬塞給他。可到了房間我手里拽出的是十美元。我換另一只手拿著它又開始找一美元……”(11)這種交往方式并不是基于人和人之間真誠和親切的情感,而是貨幣經濟對現代人際關系的一種操縱。因此,漢德克在小說里通過許多類似這樣的細節,指出了美國社會里普遍存在的文明弊端。
四、結語
彼得·漢德克的《短信長別》里,主人公通過旅行——逃逸這一動作,逐漸擺脫心靈創傷和意識危機,完成了自我的重構,獲得關于人生的真正意義。此外,作者通過對“美國”這一想象空間的設置和描繪,向我們展示了現代社會里形形色色的價值符號的特征和形狀,突顯出人在這些文明符號面前遭遇的危機,促成觀看者對整個文本精神的歷史性反思和自省。
參考文獻:
1、Zhang,Yun.[張赟],新主體性文學與彼得漢德克的旅行小說,外國文學2014(1):24-25.
2、Zhang,Yun.[張赟],世界與主體的和諧化——彼得·漢德克《遲緩的回歸》的空間解讀,四川外國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
3、Zhang,Yun.[張赟],在旅行中尋找生存的可能——論彼得·漢特克小說中的空間建構,北京外國語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4.
4、Feng,yalin,[馮亞琳],“互文性”作為結構原則——彼得·漢特克的小說《為了長久告別的短信》與傳統文本的互文關系研究,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1(3):19-22
5、米歇爾·福柯等,《文字即垃圾:危機之后的文學》,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6.
作者簡介:何星輝,武漢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2014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