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縣：從黃昏到晚上文

到達徽縣已是下午4點多了。這時的徽縣，黃昏已經從天空漫漫地彌散過來。

斜陽如牛，脾氣好得把溫柔的光芒勻勻鋪下來。這光芒，竟含了慈祥的意味，我頂了一頭一身的溫煦，仿佛成了孩嬰一樣，坦身而沐，幸福將我四面籠罩。

干凈的街道像大風刮過一樣，然而此時沒有一絲風。一棵棵樹、綠綠的草木都浸在這柔黃的斜陽里，祥和、安靜。街道邊不遠處是小河，清澈透明，斜陽鋪過來，波光粼粼，陽光被河里的小石頭一阻攔，水嘩嘩地流著，光碎了，化成無數的鉆石，滿心歡喜地遠去了，招惹得岸邊的草兒引頸張望。貪戀水汽的鳥兒還在河面上打旋，是在照鏡子嗎？它的翅膀帶著溫暖的光滑動著。山、河流，還有干凈的街道都浸在這光里，美啊！

我生活的天水山青水秀，風景很美，便想當然認為同屬秦嶺山脈且和天水相連的隴南也沒什么大的差異。然而，當我站在徽縣街頭，一抹柔柔的斜陽大大方方地把我全身而抱，溫潤的空氣撲打進我的鼻腔，一朵朵或扭捏、或怒放的花兒或奔放、或含蓄地展示著美麗，翠綠的樹葉還呈現著溫情的季節，所有這一切把徽縣的秋天映襯得涼意絲絲時，我的心不禁醉了……

我們一行六人是在國慶節期間出行的。在天水境內一個叫“娘娘壩”的地方堵車三個小時，到徽縣時已是下午。溫潤的徽縣迎接了因一路堵車而心情極差的我們。鉆出車門，呼吸著純凈而又略微濕潤的空氣，走在徽縣的街道上，心情極好。

徽縣縣城不大，由于完全處在秦嶺山脈徽縣：中，高山深溝逼仄著，樓房大多依山而建，有些樓房干脆建在山坡上，巍巍然。可以說，將這兒叫作山城最是恰當了。山高城小，街道顯得狹小局促，人流、車輛有些混亂。然而小城的人氣很旺，街道上人來車往，車喇叭聲此起彼伏，街邊店鋪里人們進進出出，生意看來很是不錯。沿主街有一些小街零散地延伸著，我看見其中一條不甚寬敞的小街，攤點相連，物品繁多；還有賣小吃的，霧氣蒸騰，饞人口舌。在老同學家吃了一碗面皮、一個烤餅，面皮3塊錢，和天水的價錢一樣，但量大多了，味道很美。

拜謁千年銀杏樹是我們行程的第一站。此時的斜陽愈加柔和，我們一行前往嘉陵鎮田家河村。嘉陵的名字讓我心生詩意——嘉陵江，長江的支流，南方的河，離我很遠，這時卻一下子跑到了我的眼前。嘉陵鎮因有嘉陵江流過，故名。試想，一條大江穿流而過，小鎮依江而生，山高水長，多么富有靈氣啊！

出徽縣縣城只是幾分鐘的車程。一路前行，陽光在山尖處隱藏著，薄薄的霧靄輕輕地披過來，徽縣的夜晚悄悄來到了。去田家河村是盤山公路，大山里的空氣清新極了，滿目的綠色在泛白的夜幕里如重墨，愈覺空氣清爽，還帶了甜蜜味。約半小時的行程后，我們到了田家河村。停下車，眼前公路邊是依次而去的銀杏樹，很龐大，如同一支隊伍，繁繁茂茂，精神氣十足。向右邊張望，我看到有高大的樹木森然而起，映在昏黃的天幕上，煙煙蒼蒼，似蒼天的峨冠！同學告訴我，那就是千年銀杏樹。

到達千年銀杏樹前，又是兩行小銀杏樹，它們列隊于小路的兩邊，恭敬肅立，如皇宮里站立的大臣，而后面就是高大的王——千年銀杏樹。這兩排樹，每棵都掛著紅燈籠，只見一樹墨綠，一點紅暈，點點而進，美得不能自禁！夜色輕滑，溫熱使這夜暖暖的。我心里十二分虔誠地走近這千年銀杏。

啊，千年的精靈！

其實，何止千年！這兒的兩株銀杏樹，一株已經有3000年了！旁邊一株，也已2500年了！粗壯的樹干矗立著，力量而上，伸向蒼遠的天空。蓬蓬如蓋、如蝶的葉子密密而擁，我疑心它們真是一只只蝴蝶，一時清風吹過，就會轟然飛起……仰起頭，我的頭頂上方是寬大無邊的樹，這是蒼天賜給大地的斗篷嗎？細想一下，在地球上，這樣的生命蘊含了多少沒能知曉的密碼？千年歲月，人類如塵，銀杏樹把堅韌和偉大就這么悄悄地告訴了人類。生命的展示有多種方式，但燦爛和恒遠是銀杏樹的選擇——把歲月留住，千年而生，生生不息，熠熠生輝，朝氣蓬勃，汲取著天地日月精華，煙云籠于胸中，看時光悠悠……仰望它，福氣漫彌，智慧頓生！

告別千年銀杏樹，在淺淺的暮色中，我們前往三灘。三灘是原始森林風景。車在嘉陵江畔前行，江水響徹，遇到巨石或崎嶇處響聲更大，嗆灌而來，白浪翻滾，水樂滔滔。這段路很是狹小，路況又糟糕，一段一段的路凸凹不平，僅容兩車相讓。一路上有大貨車來往，塵土四起，將暮色攪得混濁不堪。尤其有一處，路是從巖石下鑿出來的，車在下面走，車頂“狼牙”參差，很是駭人。離這不遠處是青泥坡村，李白《蜀道難》里“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的“青泥”就是這兒。想想李白的詩，便可知此道之艱險！道路窄小，我們的車走走停停，時間過得飛快，天色已黑了。

走著，前面有個崖口，兩輛大貨車相讓，我們的車停了下來。這兒有人家，燈火閃爍。下了車，只見不到10戶人家，房屋建在高山下。一個小賣部門前種著一棵絲瓜樹，就獨獨的一棵，藤蔓纏繞，幾朵黃花盛開著，兩支絲瓜叮當垂著，生活氣息溫情四溢。

這山真高，高得讓人仰頭而望。然而這時，我驚喜地看到了一輪月，嬌小、溫婉又美麗地處在兩個山尖的中間。

對，是一輪月！機緣巧合，正是這次堵車，反而讓我趕上了絕美的景觀！好東西可能就是不能過早也不能太遲的遇見吧，人生的際遇是多么讓人難以捉摸而又多么誘人。

這是何等的美——黝黑如鐵的山崖躥升而起，只頂向天際，氣勢萬千，似要騰空而起！在高高的山頂，又形成兩個山尖，就有一輪月在這山尖中間！妙就妙在此處，兩山拱月，竟然使這堅硬峻冷的蜀道變得溫情而繾綣，這多么奇妙！峽谷凄冷，蜀道蒼涼，有了這月，一切都溫暖起來。5米之外，大貨車還在吼著，帶起的塵土彌漫著。我們靜靜地看著月亮，俗塵囂囂，蜀道邊，嘉陵江畔，天凈月清，夜色如水，一輪圓月共入我們的眼睛。

大貨車終于倒過了，這兒悠然寂了，寂得只聽到不遠處的嘉陵江水聲。我和妻子一時沉浸在這唯美的氣氛中，靜看這山這月，一襲淡淡的暉，抱了山，也抱了我們。山月相約，我恰遇到。

還要前行，與這山、這月作別，暗思我自多情，然心境清亮，妙不可言！我們繼續前行。夜色蓋下來。蜀道高遠，天色便愈黑。好半天才到三灘入口牌坊前，聽陪同的同學講，進入三灘還得好長一段時間，路不太好走，大家看著沉沉的山、黑乎乎的四周，決定放棄，返回吃晚餐。

那是我吃的最具神秘色彩的一頓飯菜。

晚餐地點在嘉陵江漂流處。車輛顛簸著到達時，周圍黑漆漆一片。偌大的院子黑暗，空曠，寂靜無聲。我們的到來驚擾了一只護院狗，惹得它“汪汪”叫。車燈光里可以看到一只小黑狗躲躲閃閃。這兒山高林密草深，在嘉陵江的濤聲、狗的叫聲映襯下，愈發顯得靜寂了。我疑心是不是走錯了地方，神秘的氣息四處彌漫。此時，狗叫聲卻在這黑天深谷中顯得嘹亮，還帶了喜氣，使我忐忑的心有些放松。

半晌，有手電筒伴隨著踢踏聲而來，是店家，一位話語麻利的女人。她領著我們，走過黑咕隆咚的沙子路，來到一座小樓房前。“吧嗒”一聲打開廊燈，這才看清楚是一個很大的院子，場地沒有硬化，一個花壇，花兒碎碎繁繁，開得很艷，幾棵樹在院墻角，掩于夜色中，看得不甚清楚。

店家女人熱情地招呼，兩個女孩給大家端茶倒水，大家高興起來。我也高興，這樣一個地方，反倒給了我新奇之感。蜀道下，荒山野外之地，夜色濃濃，嘉陵江濤聲不斷，一頓飯別有情致！一會兒飯菜上桌，嘉陵江的小魚，當地的土雞、土雞蛋、涼粉，還有些當地的野菜，擺了滿滿一桌。味道也是城市飯館里所沒有的，新鮮、可口，大家吃得別有滋味。席間偶然抬頭，看到漆黑的夜色中一條火龍游進，悄無聲息，原來是寶成線上行進的列車。由于這兒山高林密，嘉陵江水滔滔，又多山洞，便把列車聲噤了，一條火龍明明滅滅，猛然看到，讓人驚異，卻多了一番景致。

飯罷返回，天愈黑，嘉陵江聲愈大，四周愈靜寂，小黑狗的叫聲愈嘹亮，也愈喜氣。抬頭，天地空曠，不見月，星星幾點，偶爾有一半聲鳥兒的叫聲傳來。我記住了這頓晚餐。

披一身夜色返回，縣城已進入夢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