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林散葉 (八十)

■俞劍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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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林散葉 (八十)

■俞劍明/文

書信是人類最早的一種交際手段，是傳情達意、交流思想、溝通情感的重要載體和有效途徑。它集文學、美學、書法、文房、禮儀等文化于一體，維系親情，傳遞友情，培育愛情，在社會和家庭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古人社交以“自謙而敬人”為禮儀原則。親友睽違，思念甚殷，將其訴諸筆墨，托諸魚雁，詞句講禮節，文字顯溫雅，格式漸定型，于是就形成書信文化，并在中華民族歷史傳承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舊體書信紙短情長

寫信，自古就是一件嚴肅的事情，講究而不宜將就。雖云白紙黑字，卻不等于兩者的簡單疊加。它講究格式、布局，講究美——文字美、書寫美和格式美等等。這里只說格式美。

舊體書信為豎寫，標點符號不單獨占格，信首的稱謂語頂格書寫，正文則低一格。信中提及對方、對方親屬及有關對方的事務，為表尊重，都要另起一行頂格書寫，叫做“抬頭”，俗稱“提行”。于是，這一頁信紙上，就避免了黑壓壓一片。

抬頭，有較嚴格的規定，有雙抬（高出兩格）、單抬（高出一格）、平抬（與前行相平），還有暗抬（不提行而只空一格，唐代稱“缺字”）。在發展過程中，還有過三抬（高出三格）。按規定，抬頭多則三處五處（或曰“三提五提”），少亦須兩處（兩提）。若一處沒有，只可以用在給卑幼及往來親密之友，否則，會被視作輕慢，不懂禮數。

因抬頭而造成該行沒有寫到底格，稱為“吊腳”。“吊腳”也有規范：一是不得通篇“吊腳”，起碼要有一行到底。否則，即為不敬。二是單獨一字不能成行，否則，也不合敬意。

舊時信箋，一般豎式八行，以紅線區分，故書信又稱“八行書”。給交情一般的人寫信，通常一封信只寫八行，稱作“一紙”。由于有“提行”“吊腳”等規矩，一封信不多不少只寫八行，是要有一定文字功底的。此外，既稱八行書，必須寫足八行，不夠就以提行補足。原因在于，我國自古就有“紙短情長”之說，如果不滿幅，豈不成了“紙長情短”？

稱謂語一般寫在信首，但也有寫在次行、信中或信尾的。遇此情況，稱謂語均提行頂格書寫，其上一行必有奉敬之詞。

書信文字也有大寫小寫。一般來說，信中提到自己的姓名或自稱時，字體要寫小些，以表謙遜。因是豎寫，小字要寫在本行的右側，稱“偏位”。如果套用早期書信格式，以“某某頓首”“某啟”“某白”等開頭，自己的姓名可以不小寫，但在信末署名時則要小寫。此外，信中凡自稱“弟”“兒”之類時，也要小寫。

寫信要求字體工整，力避“龍飛鳳舞”，給人以草率應付之感。唯施之熟友或晚輩，則稍可不拘。

這樣，一幅信箋上，論書法，自然天成，氣韻生動；論格式，明抬暗抬，空格吊腳，大寫小寫，正位偏位，形錯落卻有致，八行足而不滿。繪畫講究計白當黑，書信亦不乏此種藝術效果。如此彩箋芳翰，姿態萬狀，充溢其間的，是賞心悅目的紙短情長之美。

“家父門”警示了什么

2007年，央視某名嘴稱他人的父親為“家父”，一夜之間，坊間笑談“家父門”。此事警示人們，稱謂之事不可等閑看。而寫信，離不開稱謂語，更應慎之又慎。

稱謂是親屬關系和其他方面的相互關系，以及由身份、職業等帶來的名稱。由于涉及尊卑長幼，內親外戚，故舊新交，人際關系，經濟往來，等等，“關系”復雜，馬虎不得。

稱謂語大體分四類：家庭親戚類、非親屬類、世交類和商務類。后兩類較為簡單，出錯的可能也相對較少。

家族親戚類，關系明確，易于把握。難的是舊時書信中部分尊稱、代稱或一些習慣用法。

凡寫給尊長至親的書信，一般都不直稱其名，而稱字或號。尊長寫給幼者、卑者，應該稱其名字、排行，一般不稱姓。

平輩書信中，一般用“君”，對關系親密者可以用“兄”。“君”，多用于尊稱男性，也可用于女性。“兄”亦如此，如魯迅致許廣平就多次稱“兄”。

信中，對前輩稱“公”“先生”或“丈”；對晚輩則用“足下”或“生”。對于對方的親友，常于稱謂前加“尊”“令”“貴”“賢”等字；向對方稱呼自己的親友，則在尊輩稱謂前加“家”，卑幼者稱謂前加“舍”，師友外親的稱謂前補一“敝”，或“賤”“愚”等字。“尊翁”稱對方的父親，“家父”是對人稱自己的父親。“令郎”“舍弟”“敝地”則是向人稱自己的親友或居所。對人稱自己已故的長者，則加“先”，如“先祖”“先母”“先師”；如系年少者，則用“亡”，如“亡弟”。此外，稱已故的父親曰“先考”，已故的母親曰“先妣”，已故的父母曰“考妣”。

在“家父門”出現之前，書信中曾發生過“愚兄門”，即稱某大報總編輯為“某某愚兄”，“愚兄”撰文說，這等于罵自己是“笨蛋”而忿忿然……

除稱謂語外，舊時書信對啟示語也很有講究。書信啟示語，也稱“正文發端語”，寫在信的抬頭起首語之后，表示有話要說。

啟示語一般用“者字結構”引出正文。如“父親大人膝下，敬稟者”之“敬稟者”，它包括尊詞（敬）、動詞（稟）兩個部分。行文性質決定尊詞之遣用，正文內容決定動詞之選擇。

尊詞主要有“謹”“敬”“肅”“叩”等字樣。用于各界上司或家屬長輩的：謹稟者、謹肅者、謹啟者、謹復者、敬稟者、敬啟者、敬復者、叩稟者等；用于平行或平輩的：敬啟者、敬復者、肅啟者、肅復者等；下行或晚輩一般不用尊詞（否則反覺虛而不親），而常用時空副詞“茲”“徑”：茲啟者、茲陳者、徑啟者、徑陳者、徑復者等。其實，上行與平行的尊詞相差無幾。而在使用習慣上，往往就高不就低，或者寧高勿低。謹，鄭重恭敬狀；肅，即莊肅，誠惶誠恐、洗耳恭聽貌。謹、肅區別不大。用于上行，無疑得體；用于平行，益堪自謙。

書信中的“這廂有禮”

書信末尾以問候安好為主，同時表達多種祝愿的信尾祝語，稱祝頌問安語。它的作用，如同生活中向人行禮道萬福，說一句：這廂有禮了。

祝頌問安語，常見的形式是“敬請金安”“此祝萬事如意”等。顯然，它由兩部分組成。“敬請”“此祝”一般稱請祝語，“金安”“萬事如意”稱安好語。

請祝語又可分為“頌詞”和“祈福詞”，而安好語分為“節令、福祉”等和“吉祥語”。

敬詞主要有：恭、敬、叩、順、即、肅、謹等。祈頌詞有：頌、祝、賀、詢、望、侯、請、祈等。

節令、福祉等語，用字較多，有：金、福、教、勛、大、臺、儷、編、撰、著、旅、時、春、夏、秋、冬、新等。吉祥語則主要有：安、祺、禧、綏、祉、佳等。兩相組合，可生成大量安好語。唯“新”字只用于新年，“恭賀新禧”是約定俗成的新春祝詞。同樣，“禧”一般也僅用于春節、元旦。

常用吉祥語也有一些講究：對尊親屬用“福安”，父母或祖父母用“慈安”，給夫婦倆用“儷安”“雙安”，祝賀新婚用“燕安”。“大安”為最普通的敬詞，“臺安”一般用于尊長，“公安”為政界專用，“教安”“誨安”“訓安”“道安”則專用于對師長。“撰安”“著安”對作家、記者等用。

“教祺”用于對師長。“道祺”既可用于師長，也可用于平輩之間學問品行堪稱師表者。“文祺”對文人學者，“鈞祺”對尊長和上級，“公祺”“政祺”為政界專用，“戎祺”為軍界專用，“勛祺”則軍、政兩界均可用。

“綏”，作“安”字講，于是有：福綏、公綏、政綏、鈞綏、道綏、時綏等等。

“祉”，作“福”字講。于是有：福祉、儷祉、勛祉、時祉、近祉等等。

書信結尾最為常見的祝頌問安語為“此致敬禮”。最基本的用法有兩種：其一，“此致”與“敬禮”為動賓結構，表示在此致敬之意。寫法上分成兩行，“此致”靠后，“敬禮”則另起一行頂格。其二，舊時書信，有將稱謂語寫在次行、信中或信末的。稱謂語在信末則必須在“此致”的次行頂格書寫。“致”字是其本意“給與”的意思。

此外，有略去“此致”只寫“敬禮”的，有將“此致”寫做“即致”“致以”“并致”的，還有“此復，順致敬意”，“專此，即致敬禮”等，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