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功夫

醬香老范

大師之所以成為大師，暗功夫比明功夫更緊要。

欲求事業有成，就得花功夫。然功夫有明暗之分。明功夫指和所做之事直接相關的專業訓練或必要準備。如梨園藝人“臺上三分鐘，臺下十年功”，或應試學子“平時不用功，考試就發懵”。暗功夫指看似游離于自身主（專）業，或貌似非“專門化訓練”，卻間接對主（專）業多有裨益的旁通功夫。陸游晚年誡子：“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文學藝術之事，明功夫固然不可缺，但和綜合素養、知識結構、底氣蓄積、氣質養成相關的暗功夫，也絕不可小覷。大師級人物皆在暗功夫上下過大力氣。

魯迅藏書14000多冊，其在中外思潮（如尼采哲學）、歷史（特別是野史筆記）、國學、美術（尤其是漢代畫像和木刻）、翻譯（所譯比所寫多）等方面所花的暗功夫，對其識力和文筆大有滋補。有人說：“魯迅之所以為魯迅，在于十年抄古碑。”此真不刊之論也。在北京共居住了14年的魯迅，埋頭抄了十年古碑（尤其在紹興會館時期），這是他一生中沉默或沉靜的階段，其中況味大概唯有先生自己識得。這十年沉潛的“暗功夫”和其日后“之所以為魯迅”，自有深切之關系存焉。

書畫雖比文學有更多技術操作層面的明功夫，如臨帖、素描、寫生之類，但書畫家成就的高低，最后比拼的往往是暗功夫之深淺精粗。吳昌碩晚年以畫稱名于世，畫藝是其博大精深的綜合藝術修養熔于一爐之合金。缶翁詩頗受清末同光體詩論集大成者陳石遺推崇：“書畫家詩句少深造者。缶廬出，前無古人矣。”沈曾植在《缶廬集》序中說：“翁書畫奇氣發于詩。”詩學功夫使其藝術多有豐沛的文學底蘊。而他開創富有濃郁金石味的大寫意繪畫，又得益于“直將書法演畫法”之深厚書法功力。再說齊白石繪畫，相比于吳昌碩，除了都有非同尋常的詩文、書法、篆刻功夫支撐，更有汲取民間藝術豐富營養之獨門暗功夫，故在傳統文人畫中能自樹一幟、別開生面。

當年與張大千齊名而有“南張北溥”之稱的愛新覺羅·溥儒，晚年在臺灣收弟子，前提是能詩，否則拒收。他也許視“能詩”為書畫家不可或缺的暗功夫。畫家陸儼少主張并踐行“三分作畫、三分寫字、四分讀書”。十分功夫，寫字、讀書的暗功夫占七分。大師之所以成為大師，暗功夫比明功夫更緊要。

“暗功夫”還可推及很多方面。17歲就獲世界圍棋冠軍（應氏杯），近日在“農心杯”三國擂臺賽上豪取三連勝的范廷鈺說：“我們這一輩圍棋的熟練程度提高了，但是要站到一個新的高度，更深刻地理解圍棋內涵的話，事實上功夫在盤外，需要圍棋之外的經驗和知識支持。”

“功夫不負有心人”固然是顛撲不破的勵志格言，但倘若只“有心”于明功夫，而無心于暗功夫，也許是一個好匠人，但畢竟還是匠人。

（摘自《渤海早報》 圖/胡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