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屬于拉威爾的風俗鬧劇

隨著拉威爾的歌劇《西班牙時光》最后一個音符結束，從音樂廳的頂上緩緩降下一幅巨幕，上面的圖案是四把茶壺圍著中間的一個茶杯?；蛟S很多觀眾根本不會去在意這幅圖案的用意。但我看了，禁不住莞爾一笑，李衛這點鬼心思瞞不了我。

這個典故出自辜鴻銘，辜鴻銘支持男人納妾。有人就問他，為什么一個男人可以娶很多女人，而女人就不能有很多男人？辜鴻銘回答說，你看見過一把茶壺配四個杯子的，何曾見過一個杯子配四把茶壺的？李衛的確有些“鬼精靈”，這個典故用在拉威爾的這部滑稽的風俗歌劇中，可以說是恰到好處。劇中不正是鐘表匠、詩人、銀行家、腳夫圍著女主人轉嗎？可惜的是用意再好，無人理解也是枉然。

沒有看過拉威爾的這部歌劇，就很難理解拉威爾幽默風趣的一面。在一般人的眼中，拉威爾是個高冷，甚至有些刻板乏趣的人，包括他的老友斯特拉文斯基都說，他頗為平庸，為人冷淡和拘謹，說話還常常語中帶刺。斯特拉文斯基開玩笑地說他是“瑞士鐘表匠”，這一方面說明他作曲上一絲不茍、精益求精；一方面也是調侃他的刻板、規矩。在現代派作曲家中，拉威爾的獨特體現在他的管弦樂作品中，他配器上的色彩之絢爛精致、技法之純熟，只有里姆斯基.科薩科夫和理查·施特勞斯可與之比肩。

印象派的音樂主要是在管弦樂和鋼琴曲中。在歌劇上，由于作曲手法的限制，幾乎沒有什么太大的作為。除了德彪西的《佩利亞斯和梅麗桑德》之外，就是拉威爾的兩部獨幕歌劇了?！段靼嘌罆r光》是拉威爾第一部歌劇，也是一部純市井化的風俗鬧劇。

這部鬧劇很容易使人聯想起意大利傳統的喜歌劇。諸如佩爾戈萊西的《女仆當家》、多尼采蒂的《唐帕斯夸萊》、莫扎特的《費加羅的婚禮》甚至是威爾第的杰作《法爾斯塔夫》。但有所不同的是，意大利歌劇靠演唱，靠火爆熱烈的場面逗人發笑，拉威爾靠渲染、營造、暗示和節奏。這頗有些法國式的，冷面滑稽的趣味。

歌劇的內容頗有些色情的意味，不過表達得比較含蓄。有人曾評論“它是一部不很露骨的色情輕喜劇”，可謂一語中的。

鐘表匠的妻子是個閑不住的女人，每當丈夫去給市政府的大鐘校對時，正是她和情人幽會的絕佳時機。無奈，這一天的好戲卻便宜了一個趕驢的腳夫。他因為要修一塊表，無意中闖入鐘表匠的家，又無意中賺足便宜，這正是這部喜劇令人開懷的地方。當鐘表匠離家后，女主人的第一個情人上場。在音樂的設計上，拉威爾用了通俗的西班牙風俗的旋律，來暗示詩人是個傻瓜。不錯，詩人上場并不急于和情人上床，而是熱衷于自拍。這個時尚的設計取代了過去念詩的場景，比較合理，又富有現代生活氣息。詩人喋喋不休的自戀讓他喪失了第一時間和情人纏綿的機會，女主人害怕詩人被腳夫碰見，只能把他藏在大鐘后面，結果被腳夫背上了二樓，腳夫得到了第一筆酬勞。第二個上場的是女主人的另一個情人銀行家。他故意給女主人的丈夫去市政府工作的機會，目的是趕來和她幽會。結果女主人還是害怕腳夫碰見，把他藏在另一個大鐘里，讓腳夫把他搬上二樓，并讓腳夫把第一個藏有詩人的大鐘再從二樓搬下來。如此三番，腳夫不但賺到了第二筆酬勞，還覺得這家女主人莫名其妙。正當腳夫滿腹狐疑的時候，由于他的孔武有力、憨厚樸實，反而打動了女主人的心。結果，女主人溫柔地將他帶到了自己的房間……這正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行。好笑的是，當男主人鐘表匠回家時，恰好看見兩個倒霉蛋想從大鐘里掙扎出來。鐘表匠也不管他倆是誰，和妻子有無奸情，反正有錢賺就是硬道理，可以乘機狠狠地敲詐他們一筆，這時正好女主人和腳夫趕到，五個人在一曲輕快的“哈巴涅拉”中結束。

再沒有這么荒唐的故事了，葫蘆僧判斷葫蘆案。它讓人想起文藝復興時期《十日談》之類的市井風俗故事?？此撇槐M合理，但又令人捧腹。

李衛是國內最“便宜”的歌劇導演，這里所說的便宜不是他導演的歌劇廉價，而是因為缺乏投資，他所導演的歌劇幾乎都是音樂會版的。但“螺螄殼里做道場”，缺乏資金倒也成就了他開拓舞臺的能力。很多歌劇都經過他自己改編，添加笑料和噱頭，被很多人喜歡。他曾經導演的《費加羅的婚禮》用京劇念白和蘇北方言，令人捧腹。而作為喜歌劇來說，本來就不是什么嚴肅的產物，只要合理、不生硬，就能成就一出好戲。

《西班牙時光》本來也是個市井鬧劇，情節夸張，充滿市井風情。而李衛在增加歌劇的喜劇效果上，也動足腦筋。比如腳夫第一次把詩人搬上二樓時，手里拿到的是100元酬金，當把銀行家搬上二樓時，手里拿的是200元酬金，這足以使腳夫迷惑地覺得這家女主人是否有病。所以當腳夫起勁地問“家里還有什么東西需要搬運”時，既讓人捧腹，又合情合理。而在歌劇結束前唱的五重唱“哈巴涅拉”，李衛又搬出了麻將桌，這個設計也頗為有趣，正所謂賭博雖有輸贏，但還是要和氣生財、愿賭服輸為好。

法國的歌劇通常華麗有余，喜劇味不濃。而拉威爾能寫這種市井風味、色情意味極濃的輕喜歌劇，的確也是頗令人驚訝的，這似乎完全不同于他的一些典雅瑰麗的作品。這部歌劇的管弦樂部分寫得非常精致和靈巧，節奏生動，充滿著西班牙風味，尤其是打擊樂部分，拉威爾用了幾組節拍器，用不同的速度來營造時鐘的滴答聲。而很多幽默的段落都是用音樂來渲染的，在風格上完全不同于意大利歌劇，是非常風格化的法式味道。那是他獨有的味道，讓人一聽就知道那是拉威爾風格的音樂——時而朦朧夢幻，時而絢麗多姿、光彩奪目。

不過，相對于意大利歌劇，由于民族習性的因素，還是讓人覺得這部歌劇的表達頗為含蓄。《西班牙時光》有一種精致的、學究式的幽默，一種區別于街頭的、咖啡館式的含蓄調侃?；蛟S正是這種因素，使得這部歌劇并不太為人所知。而對于我們來說，欣賞這類歌劇更是陌生。所以，現場的效果并不是特別火爆熱烈，很多可笑的橋段，觀眾的反應卻是平平。不知是上海人缺少幽默感還是拘謹。因為聽李衛說，這部歌劇在北京演出時，現場觀眾的反應要遠遠好過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