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來一袋自己曬的柿子干,有別于市面上賣的扁柿餅,擺在盤子上像一排立起的子彈。朋友笑我不解風雅,這品種的柿子稱作“筆柿”:“你瞧,這尖端不正像豎起來的毛筆頭嗎?”朋友說筆柿的個頭雖較一般柿子小,但甜度高;西南氣候干燥,秋高氣爽陽光依舊充沛,最適合曬柿子了。一個個柿子削皮后掛在后院,像一串串橘紅色的鈴鐺迎風招展,非常可愛。
除了朋友送的筆柿干,這陣子接二連三地收到親朋好友自家種的新鮮柿子:圓形的、橢圓尖頭的,有的色澤金紅艷麗,有的則淡雅如橘黃水彩。這些品種不一的柿子有的可以直接連皮吃,像蘋果梨子一樣爽脆。有的則需經過“脫澀”的手續,等它回熟后才能入口。還有的熟透軟化后輕輕一撕外皮,里面“爆漿”出來的果肉綿軟如布丁,吸溜入口甘甜如蜜。.
其實小時候不怎么愛吃柿子。一來是媽媽說這東西吃多了不消化,二來是農歷掛圖上有一幅食物相克圖,上面說柿子不能配海鮮吃,吃了會拉肚子,而我又是“蝦兵蟹將”的粉絲,最愛海鮮,自然就把柿子當成“怪咖”,敬而遠之啦!
后來,常會碰到種柿子的老人──或許是老人家才有閑情逸致打理果樹吧?記得剛結婚后沒多久,一位親戚拜托我們處理他多年前買的一棟房子,趁房市好的時節賣掉。只是這位親戚不曾住過那棟房子,卻將它免費借給一個好友的雙親居住。這下有點為難──雖說是免費借住,法理上有權利要人搬家,可對方既是老人家又是好友的父母,總不好叫人搬就搬吧?于是這燙手山芋就落到我和老公手上──身為小輩,與其公事公辦地寫官樣文章通知對方限期搬家,不如“動之以情”讓他們主動愿意搬家為善。于是我們每周末大老遠地去探望那兩位老人,除了帶份阿伯愛看的報紙外,還常買新鮮的活魚螃蟹送給阿婆(他們住的地方沒有超市),然后就陪兩老磕牙聊天,只字不提請他們搬家的事。
或許是見面三分情吧,兩老對我們的戒心慢慢消失,不再覺得我們是專程來“趕人”的。他們開始對我們的到來顯出歡迎的態度,每次道別時都摘了好多種在后院的柿子送我們。
阿婆說要吃到甜柿呀手腳就得快,不然那些松鼠可精了呢!它們都是挑最甜的吃,而且可惡的是每顆果子都只咬那么一兩口,所以太晚去摘果子的話,可就得望樹興嘆了。于是我們花了不少時間討論如何對付這些吃相難看的松鼠賊,從最原始的敲鑼打鼓嚇跑偷果賊,到裝高科技的紅外線偵測警鈴,從給柿子套上防護衣到在樹下養只貓……我發現老人家其實是很寂寞的,他們的兒女住得遠,不能常來探望他們,左鄰右舍也無,想找人聊天也難。或許是我們的熱心與誠意感動了他們吧?一天阿婆主動開口說“已經在打包了”,再一兩星期就要搬去跟女兒住。謝謝我們這陣子常來陪他們聊天,也要我們替他們謝謝那位免費借他們房子住的親戚。
幾年后我生了兒子,有時會推著娃娃車帶小孩去散步。附近有戶人家種了好幾株柿子樹,一位戴著斗笠的老人家常在院子里除草澆水,兒子喊他“柿子阿公”。柿子阿公常跟我們隔著籬笆聊天。柿子阿公家種的是尖頭軟柿子,他小心地用剪刀剪下好幾個碩大熟透的,用報紙包好送給我們:“吃不完冰起來才不會爛掉喔!”柿子阿公除了種柿子,還種芭樂,每次我們散步經過他家,總是滿載而歸。后來我們要搬家了,還特別繞去柿子阿公家跟他道別。阿公挺舍不得我們的:“有空要回來看我喔!”
今年應該是柿子的豐收季吧?雖然自家不種柿子,可我收到的各種柿子多到可以論斤賣了。日文中有一顏色的名稱叫“照柿”,是專門形容成熟柿子的顏色,濃濃烈烈的橘紅,充滿了溫暖熱度。這個特別的色名,套用在加州陽光下那些閃著美麗色澤的柿子上,真是再貼切不過了。想起生命中那些萍水相逢的種柿老人們,我不禁為能與他們相遇而感恩。
《爾雅》中說:“柿有七絕:一長壽、二多陰、三無鳥巢、四無蟲蠹、五霜葉可玩、六佳果可食、七落葉肥滑,可以臨書。”唐末的段成式在《酉陽雜俎》中又把這“七絕”提升為“七德”。畫家張大千在段氏的說法上又加了一德,即柿樹葉泡水可治胃病。對我而言,柿子代表著一種緣分、一種感動,是一份吃得到的家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