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盛裝

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可誰說烙印在紙上的鉛字只會為我們追逐美色財利所用？我透過現代書店的落地玻璃窗，凝望其中整齊排列的圖書，折射出的光線耀眼和煦，卻分明訝異地看到書內的精魄因無人問津，飄然而去。是它們的逃離驅逐了我們，抑或是它們游走的根源在于我們的漠視？其實，我的書屋，你不必盛裝就可以承載我質樸踏實的夢想。

知道農家書屋是不久之前的事。這座城市并不缺書店，略顯多余，這是我對它全部的第一印象。但終究還是揣著好奇心走進了一間農家書屋。和村內其他建筑風格無異，它平淡不新奇，可當我的目光與零星分布在屋內的讀者身影交匯重疊的瞬間，我突然為自己的評價所透露出的價值觀感到羞愧。我們從不擔心自己的生命過分美麗，所以這座城市也應永遠留一個空位給書屋，給下一個相貌平平但內涵比肩香茗的書屋。

我在他們的眼中讀出滿溢著的渴望，也許閱讀作為一件事物時并不被一視同仁，或因困窘，或因懶惰，或因無謂，總歸不像我所想，是可以輕而易舉獲取的。因為得不到，所以倍加珍惜。我的書屋，當你不知不覺地背負起眾人的希冀與滿足時，會不會喟嘆：滿腔付出，等待回報，終究沒被辜負的感覺真好。

韶光易逝，記憶有限，記不清習慣于快餐式的便捷閱讀已有多久，更不愿回憶除了考卷上尾隨著幾道題目的現代文，自己已多久沒能靜下心來好好咂摸一篇真正的好文章。直到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識到，閱讀的匱乏已讓自己從曾經隨意揮筆就可引起他人共鳴的文字魔法中脫離，只因我不愿去理解別人。當我歇斯底里地想要表達對某件事物的喜愛，卻只從喉嚨中發出微弱單音節的“嗯”，或是高級些的“好……很好……”時，是打從心底里慢慢彌散出的無奈。

我多幸運，認識了你，我的書屋。你沒有光鮮靚麗的外表，讓我在囊中羞澀時畏懼得不敢靠近；你沒有嶄新到閃閃發亮的書架，讓我在書叢中挑選得眼花繚亂；你沒有一絲浮躁的氣息，讓我懷著為買書而看書的心情，匆匆將幾本厚薄不一的書帶回家，然后永遠擱置在漂亮書房里。

在這里，懷抱著和那些讀者同樣的心情，我終于可以拾起那個夢想。曾經以為的不咸不淡、有別無差，此時此刻卻如獲至寶。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渴望能獨一無二或是超乎常人，如同史鐵生曾說的：“像，已經太膩人；而不像，可能正為生途開辟著新域。”我也一度認為，這是輕而易舉就能達到的再簡單不過的事。

直至現實磨碎了尖銳的棱角，一切從前鄙棄的形容詞都悄然爬上眉梢，未經許可地烙印在身上，我才明白遠不是這么簡單。

可我驚喜地發覺，身居一間小小的書屋，曾經苦苦尋覓的優越感就這樣慢慢升騰，原來求而不得的真的會不求而得。是厚重扉頁的壓迫或是其他，那些無價的精魄仍在一本本書內生龍活虎，它們用余光瞥見我的到來，隨即潮水般涌來往復地閉合朱唇，向我傾訴自己塵封已久的孤獨：博爾赫斯用《沙之書》向我闡釋所謂哲學上抽象的無限性；愛倫坡借《瘟疫王》助我領悟恐怖與幽默毫無裂隙的結合；耳畔似乎響起瓦特·蘭德的呢喃——“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此間，我更是因蕭伯納認為“人生有兩大悲劇，一是沒有得到你心愛的東西，一是得到了你心愛的東西”，而周國平卻說“人生有兩大快樂，一是沒有得到你心愛的東西，于是你可以去追求和創造；一是得到了你心愛的東西，于是你可以去品味和體驗”，而一度陷入一片混沌，在腦內進行著諸多幼稚卻激烈的思想斗爭。

國外學者的一項研究稱，若是單單用腦，很長時間也不會使人疲倦。這是否可以作為愈閱讀愈快樂的緣由呢？我不喜愛為一切事物包括那些書貼上標簽，因為它們的韻味遠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盡，再精妙的描述也會言不達意。一間小小的書屋并沒有多大的藏書量，可我絲毫不懷疑聰慧、堅強、果敢、樂觀、灑脫、善良等一切美好的品質都可以在其中尋覓。深知自己無法做到閱讀一遍就將它們悉數納入囊中，成為心靈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但它們終歸會在身上刻下自己來過的痕跡吧，這就夠了。

人腦的容量確實不小，可我們開發出的潛能實為有限。裝不下那么多，只好一路前行、一路拋棄。可我相信，無論是被拋棄的、存在的，還是將要來的，都不是一種徒勞，每本書都有它存在的價值。至少于我而言，在貪婪汲取書中精髓的同時，我也從加繆筆下酷酷的《局外人》，懂得了《悉達多》中說的“學會原諒不完美，學會愛這個世界，不再將它與一種我憑空臆造的完美相比”，從而搖身一變，成了一名共生者。

難能可貴的是，我的書屋還在，我還在，一切都尚未停止。雖然無法預料未來的時間還可以流淌多久，雖然偶爾的佶屈聱牙也會讓我因生澀難懂而備感無力，但只要思維的火花仍在此處迸裂，我就在你的攙扶下一點點成就自己的另外一種更好的可能性。

曾經以為自己的夢想很復雜，一個毋庸置疑的優秀的人，需要用怎樣的筆法去描繪？走出這間書屋，突然明晰，那是永遠無法企及的。也正因為如此，只要我愿意，永遠都可以離它更近一點點。我的目光停駐在紙上鉛字，輕輕地念出聲音，連唇齒間都是溫柔的共鳴，好像夢想也因此去除了它外圍那隱形卻無情地將我與其隔離的空氣罩子，可以伸手觸及，敏感地覺察到我和它在一點點地接近。

別人可以對你的陰暗光線嗤之以鼻，對你的簡陋不高端付之一哂，而我萬般慶幸，我的書屋，你來到我的生命中，像突然降臨的天使，賜給我胡安發現的那條繩索。只是這次，我沒有被冷酷時間逼迫著選擇放棄，我向上攀爬，于是在永遠只差一步就可到達的云端，驀然尋覓到希望。一路前行所滋生出的寂寞，全因夢想的閃閃發光而遁形。

你不必盛裝，只需讓我乘著你與生俱來的古樸書香，飄向我遙不可及卻又觸手可及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