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行如水

徐樹建

老海是個收廢舊的，這天一大早便蹬著破舊的三輪車出來晃悠。因為起得早，大堤邊行人相當稀少，老海正蹬得起勁，忽然看到路邊茂密的草叢中似乎躺著一個人。

老海的心臟頓時怦怦直跳，忙剎住車小心地走過去探頭一看，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那胖子只穿著運動背心和短褲，此時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腦袋被磕出了血，旁邊還有一塊沾血的石頭。老海明白了：肯定是胖子一大早起來跑步時不小心跌倒了，一頭撞上石頭昏了過去。

老海第一個念頭是報警或者打120，但隨即他又想到，這胖子受傷蠻重的，不能拖！于是他一彎腰，咬牙硬生生地背起了胖子。好重啊，老海長年做體力活，力氣不小，但還是被壓得踉踉蹌蹌的。把胖子小心地放上三輪車，老海便使出全身力氣直奔醫院而去。

到醫院后，醫生讓老海先交1000元押金，老海身上只有800元多一點，那是他收廢舊的本錢。醫生說行，先交800元吧。

經過一番搶救，胖子醒了過來，傷勢不算重，就是頭破了個口子，流了點血。

當胖子聽醫生說是老海送他來的后，表情很平淡，連一個“謝”字也沒有說，只是說了一句：“把你的手機借給我用一下，我一大早出來跑步沒帶手機。”

老海忙把手機遞給他，胖子撥了一個號碼，說：“我在醫院，快來！帶錢來，帶多少？多帶些！”

十幾分鐘后，老海吃了一驚，竟有好多人來看望胖子，個個叫胖子“老板”。

胖子一招手，立即有人遞過一包錢來，也不知道有多少，胖子對老海說：“我得重重報答你，這點錢請收下！”

老海接過錢，從中數出8張，說：“我給你墊了800元，本來也不準備要回來的，可看到你這么有錢，也就不客氣了。”

胖子一愣，老海接著說：“我得做生意了，再見。”

老海出了醫院便哼著小調繼續蹬著三輪車收廢舊，今天生意不錯，好多熟悉的居民都有存貨要賣，不大工夫車子就滿滿當當的了。這時已到中午，老海便收工回去吃飯。

在租住的小屋里，老婆已燒好了可口的飯菜。老海老兩口正一邊吃一邊聊著今天的見聞，門外有人客氣地叫道：“大哥，大哥，開一下門可以嗎？”

老海聽了心里納悶，放下碗筷開門一看，竟是一個頭上纏著繃帶的人。再一看，是那個胖子！胖子身邊圍著好幾個人，其中還有人扛著攝像機，像是個記者。

老海一下子關上門。胖子原本笑容滿面的，見老海生硬地關上了門，表情禁不住一僵，便又輕輕敲門說：“大哥，不，恩人，是我啊，你認不出我了？我就是你早上救的那個人。”

過了好一會兒，門開了，是老海老婆開的。她說：“我家老頭子說了，你來我家他十分歡迎，不過只能是你一個人進來。”

胖子再次一愣，隨即痛快地說：“行，就我一個人。”

胖子進屋后發現小屋里十分寒酸。老海平靜地問：“你是怎么摸到這里的？”

胖子一笑，說：“你一離開醫院，我就讓人跟著了。”

老海點點頭：“請坐，你有事嗎？”

胖子又詭異一笑，問道：“大哥，你就不怕我來訛你嗎？”

老海一臉的坦然，說：“我來城里收廢舊幾年了，周圍的居民對我都很好，甚至幫了我不少忙，所以我堅信一點——世上沒有那么多壞人！”

胖子的臉上現出慚愧的神色，說：“說得好！大哥，我來是道歉的，不為別的，就為早上對你的態度。說實話我太傲慢了，以為回報你一點錢就足夠了。我一直認為就沒有錢擺不平的事，可今天你的舉動令我大為震驚，你走后我反省了好久……大哥請原諒，這點錢請務必收下！”

胖子說著一臉真誠地遞過一個鼓鼓囊囊的包來。老海沒有接，而是遞了一根煙給胖子。胖子忙接過來點上，卻又稍稍皺了皺眉頭，顯然是煙太孬了，可他還是假裝香噴噴地抽著。老海說：“我救你真的不是為了錢，無論是誰在當時的情況下都會那樣做的。”

胖子有點著急地說：“大哥你是不是嫌錢少？說實話我混得還是不錯的，你盡管開口好了。如果你不要，我就不走了！”

老海見胖子的態度不像是裝的，便點點頭，說：“好吧，既然你都費這么大勁摸到這里了，我就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吧。你的錢，無論多少我都不要，肯定不能要。為什么不能要？因為救人是應該的，是做人的底線，更重要的是，如果我收了你的錢，影響會很壞。”

胖子一驚，一臉的茫然不解。老海耐心地解釋道：“一旦我倆的交易傳開后，以后再有人做好事時就會不自覺地想到回報，即使救的是個窮老頭、乞丐，他也會奢想這窮老頭是哪位有錢人喬裝打扮的，那乞丐是某個大老板搞的惡作劇，但實際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如果這樣的話，時間一長，當人們做好事得不到豐厚的回報時，就會失望，從而不會再做好事。所以，我堅決不要你一分錢，寫新聞報道也不行，因為那同樣是種回報。”

胖子認真地聽著、思考著，一時間若有所悟，可還是不死心，又說：“可好心得到好報不是應該的嗎？”

老海目光清澈地說：“我已經得到好報了，因為我心里十分快樂。”

胖子知道再堅持下去就是對老海的不尊重了，當即站起身要走，忽然又轉過身一臉鄭重地對著老海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到辦公室后，胖子對助理深有感觸地說：“說實話，我去感謝那收廢舊的大哥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本打算借機宣傳自己知恩圖報的高大形象，也算是種無形廣告吧，所以這才叫上記者一起去，可現在我覺得這一套把戲太可笑了。”

這時，有手下進來請示道：“老板，明天就是重陽節了，按您的吩咐，送給老人的禮物都已準備好，電視臺那邊也打過招呼了，您明早幾點動身？”

胖子點點頭，說：“明早9點，另外，記者就不必去了，以后也如此。”

（編輯/蘇 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