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與李雪蓮

紅娘

《我不是潘金蓮》上映一時激起千層浪。《人民日報》11月24日刊發訪談文章稱，這不是關于一個婦女個人冤屈的電影，而是一則社會寓言，這則寓言想說的是“官員不擔當就是腐敗”。28日，湖北省代省長以《我不是潘金蓮》為例五問為什么，警醒領導干部“不擔當，半點忠誠也沒有”。我們這期刊發一篇關于這部電影的評論文章，透視電影背后講述的故事。

根據劉震云同名小說改編，由馮小剛執導，劉震云編劇，范冰冰領銜主演的電影《我不是潘金蓮》已于11月18日上映。本來對于這部片子沒有報多大的希望，因為馮氏幽默我素來感到“作”，或許是沒有京片子的“侃”，南方的我，習慣了溫軟的話語，綿綿的綠意，朦朦的溫潤。

劉震云的小說《我不是潘金蓮》從題目就有借古喻今的味兒，又是一個噱頭。

兜兜轉轉周而復始的圓

潘金蓮，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風流人兒，普通人看的是《水滸》里的她，有點渠道的看到是足本《金瓶梅》，而相當部分的可能是網上亂七八糟的三級，似乎除了淫婦潘金蓮之外，我們想到的潘金蓮只能用不堪形容。雖然如此，幾乎沒有中國人不知道她的美貌和通奸殺人的事。中國自古就有“萬惡淫為首”的古訓，而這個古訓的形象代言就是潘金蓮和西門大人。這部片子用了潘金蓮的名，借了一個勢，心理學家告訴我們，我們的內心在記識東西的時候，會自動屏蔽“不”的信息，解讀為“是”，于是一個內容解讀豐富的標題勾起來多少人的窺視心理，不得不說，有點小心思。

其實對于潘金蓮的解讀，我一直心中是不平的，在我眼中，她其實就是一個追求自我愛情實現的女人。可惜，她雖然是當地的第一美女，可籌碼還是不夠大，她拒絕當地首富糟老頭的威逼，可見她對愛情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后來無可奈何的與武大郎結婚過普通小戶人家的日子，實在已是不容易。“自古英雄愛美女”，潘金蓮想實踐這個，當然在她這調了頭，變成“美女愛英雄”，怎奈武二郎獨這件事上道德表現不錯，所以金蓮只好另尋出路。如果看得清，大家會透過《水滸》了解到武大可能是有生理問題的，不光是個子小，也一直沒有子嗣。

潘金蓮在武二處求情不成，于是便搭上了當地藥材商西門慶，一場意外的晾衣桿事件，使得西門官人進入了潘金蓮的眼，更使潘金蓮進入了西門貓抓一般的心。西門官人雖不是最佳人選，可畢竟是高富帥，年齡相當，于是金蓮是紅著臉應承的，可淫婦的屎盆子一扣就是千年。金蓮的遭遇可悲，可嘆。

穿越千年，潘金蓮在馮小剛的《我不是潘金蓮》之中復活了，電影的一開頭就是用中國畫圓形的視鏡講了一篇潘金蓮的經典故事。這個故事同時順利地代入了馮導的藝術情節，看慣了長方或寬屏電影的屏幕，視鏡為什么不可以是其他形狀？于是馮導把最初黑白電影的多種構圖重新拾到過來，這部電影用了正圓，正方，長方不同的視鏡，使得朦朦的江南水墨畫圖景有了些許的活潑。這個電影始終充滿江南的朦朦細雨，畫面如同收藏許久的中國水彩畫，發黃的圖景中泛著些許的綠，挺中國，很江南。而這獨特的圓形構圖層層深意：圓形畫面既充滿了中國古典美學韻味，又給觀眾提供了一個“窺視”的通道；而女主角李雪蓮所遇到的問題，也變成了一個個兜兜轉轉周而復始的圓。

當然一開始潘金蓮的故事同時也奠定了電影敘事的情節基調，一定是講一個不著調的女人與N個男人的故事，果然，劇中居然出現了28.個男人的角色，而女人就李雪蓮一個。可故事并不香艷，其中出現的與李雪蓮有感情關聯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前夫，一個是中學同學，可害得李雪蓮被扣上潘金蓮惡名的男人其實一直沒有出現，就是李雪蓮婚前的男友。

故事吸引人的不是李雪蓮的扮演者范冰冰驕人顏值，冰冰這次對于形象的塑造是毀滅性的，不管是倔強木訥的表情還是前傾略弓的身影，都屬于掉到人堆找不見的主，而蠟黃的臉色，略腫的眼瞼，女神的影子全然退去，這次為冰冰點贊。

劉震云這個故事編得好，而馮導的故事講得更是好。這部電影一開始就是道白，而且貫穿故事的始終，平常的電影希望把觀眾代入場景，而這個故事一直想讓我們與故事拉開距離，于是聽到的是旁白，看到的是有歷史感的畫面，畫中人的臺詞也是用南方腔的普通話軟軟的道出來的。一切都使我們與故事拉開距離，同時也把許多的敏感變得不明感，畢竟審查是要走的，不用刺扎敏感神經是起碼的和諧。于是一個挺刺眼的敏感詞匯“喝茶”帶著朦朦雨霧的遮掩，把獨特的中國氣息帶來出來。

電影的講述故事不得不說相當有味道，看看故事的發生的地點與人物名字，都有些許的味道：光明縣，永安市，故事完結在永樂廳。人物的名字也有意思：庭長王公道，賈聰明，法院院長荀正義，縣長史為民，鄭眾，市長蔡富邦，馬文彬，省長儲敬璉（清廉），同學趙大頭，屠夫老胡……

從一則假離婚開始的冤案

故事從一樁假離婚開始，李雪蓮和丈夫為了多分縣城的一套房子，自己提議假離婚并辦理了手續，這個開頭太現實了。“都是房事惹的禍”，一則今年上海8月底“離婚潮”的舊聞“上海離婚登記處熱鬧像菜市場：感情不好，誰敢來離婚？”有了后續：

“名下有一套房（對戶籍而言），首付7成，利率最多1.1倍”“.離婚不足一年的購房者，限購及貸款政策按照離婚前的家庭情況處理”……2016年8月底，數條“房產新政”發布在上海某知名論壇并迅速傳播，致使上海出現“離婚買房潮”。記者從上海市徐匯區人民檢察院獲悉，今天（11月24日）上午，因在網上發布虛假“房產新政”，犯罪嫌疑人倪某涉嫌尋釁滋事被正式提起公訴。

中國到底怎么了？古訓曰：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而當下的經濟增長已經遠遠落后于離婚率了，而且這離婚率與房價還密切相關，有網友統計了一下房價走勢與離婚率“同步”表，如：北京房價：2009年16057元、2010年27130元、2011年23818元。而相應的離婚率：2009年20.6%、2010年39%、2011年40.2%。上海房價：2009年10574元、2010年22040元、2011年25778元。而相應的離婚率：2009年23.9%、2010年38%、2011年44%。

這些宣稱“感情不好，誰敢來離婚？”的故事就發生在李雪蓮的身上，離婚是她自己提出來的，結果報應在自己身上，老公是得到了單位分房，同時也成為了別人的老公。李雪蓮雞飛蛋打，于是開始伸冤，她用“假”欺騙政府離婚，法院卻用“真”判她離婚有效，原因是他老公假戲真做。

李雪蓮本來是一個人，為一件事，針對前夫一個人，討所謂公道，卻由于牽扯了一系列的人，變成了從法庭庭長，法院院長，縣長，市長，省長甚至大領導都被卷入的連環皮球案。院長，縣長，市長都因她而掉了烏沙。中間還被中國特色了一回“喝茶”，這冤屈越來越大，李雪蓮也累了，本想叫前夫講一句公道話，前夫卻當著眾人的面說：“你結婚那天晚上還不是處女呢！你是李雪蓮？我咋覺得你是潘金蓮呢！”本來應該簡單的李雪蓮生生成為集小白菜的大動靜，潘金蓮的壞名聲，竇娥的冤情，白娘子的修煉于一身的奇女子.。在官員眼里她是小白菜，前夫嘴里她是潘金蓮，而她自己心里認為是竇娥，三者合成了李雪蓮，而十幾年的上京頗有白娘子的修煉功夫。

對于李雪蓮來講，明顯潘金蓮的問題比假離婚的事情嚴重，于是李雪蓮開始了每年在兩會召開期間的伸冤，一伸就是上十年，當地政府一到時間就雞犬不寧，大量的人力物力耗在圍追堵截上訪的雪蓮身上，當地政府換了三屆，也想了許多的辦法，事卻依然還是那點事，沒有得到真正解決。硬生生小媳婦變成老女人，面對二十多年中學同學的感情，李雪蓮已經忘記如何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了，由于兩人已經決定結婚，旅店發生關系后，李雪蓮發現了趙大頭與法院庭長賈聰明的交易，毅然繼續進京。最后事件因李雪蓮前夫車禍去世戛然而止。

十多年的上訪道路突然沒有了被告，生命沒有了目標，李雪蓮整個人坍塌了，尋思著找棵果樹吊死，到時候才發現死也不容易，影響果園主的生意。

故事的最后李雪蓮留在了北京做著小生意，恰巧遇上最早因她的事件被撤職的縣長，她告訴了另一個真相，不是房子，而是為了保住二胎，因丈夫的背叛傷心難受連累使肚子里的孩子也流產了，一個本以為是李雪蓮自作孽的冤屈帶上了時代特有的烙印，一胎政策年代造就了多少家庭的聚散離合。故事就此結束。

怎樣才能把坎邁過去

故事畢竟是故事，體制內的朋友看了之后簡單的說，秦玉河不向李雪蓮道歉，那就停了他的工作，問題就解決了。多年征地拆遷的經驗，最不操心的就是家里有體制內工作人員的房子，都是老老實實最早配合的。

故事畢竟是故事，北京都有專業上訪村早就不是什么新鮮的事，坊間流傳的十幾二十年的上訪專業戶也不鮮見，一場140分鐘的電影看下來，總感到是什么地方不對勁。仔細想想發現李雪蓮與政府官員的訴求完全不同，雪蓮要的是一個道歉，官員要的是“不告狀”，一味的堵截，所有的工作都是為滿足自己需求。如果站在李雪蓮的角度幫她消除心病，才有徹底解決問題的可能。

李雪蓮之所以與整個社會對付，不是法治不健全，而是她心中有一個過不去的坎，這坎就是她的目光中始終只有過去，沒有當下的真實，也沒有對未來憧憬。設想一下，如果十年后他的前夫當著眾人向他認錯，李雪蓮會怎樣？這可能比他的死亡更有挑戰力。

活在過去的傷痛之中的人，注定失去自己，失去未來。李雪蓮沒有了丈夫，沒有了孩子，沒有了家庭，成了鄉人唾棄的潘金蓮，成了各級政府的大難題，沒有人因為她而快樂，她的存在就是陰霾，大補元氣的牛骨湯加添的是仇恨的力量，年復一年，周而復始。

你的注意力在哪里，你的力量就在哪里，每個人都有過去，有誰的過去沒有傷痛？秦玉河是背叛了李雪蓮，李雪蓮何嘗沒有背叛她自己？本來放下過去，等候她的是愛情與幸福，趙大頭是真的愛李雪蓮，雖然在與政府人員交易中多加了一點孩子的工作安排，平常人情，李雪蓮完全失去了對愛人動機的信任，氣鼓鼓的離開了暗戀她二十多年的同學。這樣的性情造就的只可能是悲劇的人生。性格決定命運，她已經失去幸福的能力。

好在李雪蓮尋死在果園遇見果農，這對她很重要。果農制止了她的自殺行為，理由十足，不是因為對李雪蓮心存憐憫，是為了不給自己找麻煩。李雪蓮身體終究沒死成，可果園里的她死過了—她的過去死了，新的生活開始了。

“忘記背后，努力面前，向著標桿直跑！”終于李雪蓮活過來了，在京城做起了小生意，開始了新的生活，回歸生活本該有的真實平穩，過去對她真的過去了。

中國的文學許多時候只是陳述苦難，而不給苦難以出路。這次終于有了亮色的結局，而且屏幕也變成了寬屏，恢復了通常的樣式，這似乎也在告訴我們：去掉邊框，世界更廣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