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方
最近有一條消息說,一群澳大利亞的高中生破解了治療艾滋病的關鍵藥物達拉匹林的有效成分,并復制了出來。達拉匹林是當前治療艾滋病的必備藥,售價高達750美元一片,很多艾滋病感染者因為承擔不起高昂的藥費,只能放棄治療等死。而這群天才少年復制出相當于若干片達拉匹林中所含的有效成分的成本,僅為20美元。
若干年前,我讀過經濟學家斯蒂格利茨的一篇文章,他說到如果去除了治療艾滋病藥物的價格中因為知識產權而產生的溢價,藥價的99%將被蒸發掉。
媒體對天才少年們的努力成果的報道是否屬實,他們的成果是否有可能對治療艾滋病藥物的市場產生沖擊,把藥品的天價拉下來,都還有待確證。我感興趣的是媒體談論這個事件的方式。
首先,對這群孩子的努力進行表揚,孩子是善良的。在了解到很多艾滋病患者因為藥價高而不能得到治療的時候,這群少年決定做點什么;孩子們的老師也很了不起,沒有打擊孩子們的積極性,反而熱情地給予指導和幫助。結果,真的就成功了。這樣的敘述里包含著對應試教育的批評,正如一位朋友在朋友圈里說的,看到這個消息就想到被老師和家長呵斥去學習的情景。
其次,抬高藥價的資本家是邪惡的,對這個“全民公敵”要予以譴責。若干年前,達拉匹林的售價只有每片一美元,但一個叫馬丁·什克雷利的商人從中看到了“商機”,拍下5500萬美元買斷了達拉匹林的所有權益,然后直接把價格提升到每片750美元。
也就是說,討論的重點在人性,有人善良,有人邪惡。借用網絡話語來說,這種表達方式是很“違合”的,因為主流的媒體語言一向認為,制度才是最重要的,好制度能讓壞人變好,壞制度能讓好人變壞。面對這個問題時,只談人性而不談制度是不全面的。
這里無法回避的制度問題就是知識產權。如果承認知識產權制度的合理性,那么就沒有理由譴責馬丁·什克雷利,他只是合理地利用了規則;如果認為他這種坐地起價,用救命藥大發其財的方式是不道德的、有問題的,就必然要承認知識產權制度有問題??墒?,推進和加強知識產權建設是最大的政治正確之一,從知識界到政界,都在表達著不加保留的支持態度。于是,矛盾就出現了。
保護知識產權制度的最大理由是保護創新,如果發明創造不能得到充分的保障,就會削弱創新的積極性,進而妨礙社會進步。這個理由當然是有道理的,但失之于絕對,將通過創新發明逐利視為創新者唯一的且恒定的目標了。大量事實表明,逐利不是人唯一的動機,否則就解釋不了維基百科和諸多開源軟件的存在,澳大利亞的這些“盜火”的少年也是新的例證。還有大量事實表明,知識產權體制不是能夠促進創新發展的唯一途徑,在不講知識產權的時代,袁隆平及其伙伴們培育出了雜交水稻,屠呦呦及其伙伴提取出了青蒿素,鄧稼先為研制原子彈做出了巨大貢獻,但得到的獎金只有十元。
互聯網時代的重要特征之一是“共享”,可以說隨著互聯網時代的到來,知識產權體制的合理性進一步被削弱了。再一味地固守知識產權體制,反而要成為社會進步的阻礙了,艾滋病患者的救命藥被賣到天價、使得很多人無法得到醫治是一個極端的案例,但絕不是唯一的一個。
這并不是徹底反對知識產權的意思,任何一種長期實行且行之有效的制度,必然有其合理的成分。真正的危險在于把知識產權(還有其他很多大詞)神圣化,使之變得不可侵犯,這樣就真的會阻礙社會的進步。真正需要反思的是知識產權制度本身,這才是澳大利亞的天才少年們破解達拉匹林成分給我們的啟示。
一味地固守知識產權體制,反而要成為社會進步的阻礙了,艾滋病患者的救命藥被賣到天價、使得很多人無法得到醫治是一個極端的案例,但絕不是唯一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