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他當年不娶之恩

安子

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小玉那張清瘦執拗的小臉就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認識小玉是在宋莊（位于北京市通州區）的畫展上，那里號稱中國的“左岸”，小玉揣著藝術夢想來到那里，做了一名女畫家的助手，那一年，小玉不過18歲，剛高中畢業，夢想就是能到中國最著名的美術院校學油畫。女畫家是我的采訪對象。

畫展上，女畫家告訴我：“一個特別特別特別有錢的男人在追求小玉。”是什么樣的男人讓女畫家一連用了三個“特別”，我有些好奇。

一周后，又見小玉，大家同坐一輛車，那天一直下著雨，滿地的水。小玉最后一個上車，她先側身坐在汽車座椅上，然后抬起兩只腳，抖掉了腳上的水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將腿腳移到車里。這個細節讓我多年后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緊張而認真的姑娘。

半年后，在一次畫展上再見小玉，她和一個頭頂微禿、老態盡顯的男人手拉著手。小玉的表情有些別扭，臉上似有不甘。

又過半年，我跟蹤采訪女畫家在國外舉辦的一次畫展，與小玉同行同住，我再次感受到了小玉的矜持和認真，這讓我好奇，這樣一個自律的女孩怎么可能成為他人“妻子之外情人之后”的女朋友。

那夜，酒店起火，我們相攜奔出，死里逃生。驚懼的我們索性在畫展附近的街心花園里坐了半宿，聊到了天亮。

小玉告訴我，她家里很窮，父母只能供她讀到高中。她來宋莊之前，已經接到了某個美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可是她爹硬是把通知書撕了，還逼她嫁給村主任的傻兒子……小玉逃了出來。在認識女畫家之前，小玉做過旅館服務員，做過酒吧招待，沒工作的時候，一度吃不上飯，沒地兒落腳。小玉感激女畫家收留她做助手。在女畫家的畫室里，她遇見了大她三四十歲的男人。后來，男人再買畫時，女畫家就讓小玉把畫給男人送過去，終于有一天，小玉又去送畫時……后面的情節小玉沒說，只是咬著下嘴唇，筆直地坐著。我幽幽地問小玉：“心里一定很痛吧？”小玉回答：“今天我能承受多大的卑賤，明天我就會有多大的成就。”

再后來，小玉去上學了，她如愿以償地走進了中國那所最著名的美術院校，不過上的是為期3年的成人進修班。之后，我碰巧到那所院校采訪，順便約小玉吃飯，問及她的男朋友。小玉依然是一副拘謹的模樣，不過臉上有了一絲狡黠的笑意，她說，她和他簽了一個協議：他供她上學，一年三萬，三年;她和他一起生活三年，給他生個兒子。我瞪大眼睛，驚問：“小玉，你怎么能這樣？”小玉更加拘謹了，低頭看著自己面前的碗筷，不再說話。

一年之后，我接到小玉的電話，她找我借學費，并托我幫忙找份兼職。我問她：“他呢？”“他毀約了。”小玉淡淡地說。我又問：“為什么？”“有人懷孕了。”“你呢？”“流產了。”我去看小玉，給她送學費，她靦腆地對我笑著，說：“姐，相信我，我能還上，我已經找好了兩份兼職，加上你給我介紹的那個，不出半年，我絕對能還上。”

半年后，小玉真的把學費還給我了，她做了某個裝修公司的設計師，做家裝設計。又一年，我驚奇地發現，小玉竟然出現在了某個非常火熱的家裝節目里，熒屏上的她全然沒有了青澀的痕跡，還是那么清瘦，卻顯得頗為干練。

就在小玉畢業那一年，她打來電話，說：“姐，我要出國了！”我驚訝不已：“去哪兒？”“美國！”“留學？”“不，結婚！”“和誰？”“我的男朋友，他是美院的留學生。”我能感覺到她聲音里的愉悅。

小玉出國前，和男友一起來與我道別。那是一個年輕的外國男孩，有著青澀的面孔和不羈的言笑。小玉離京那天，我忍不住給她發了一條短信：“人生所有遇到的苦難，都是你成長的肥料。”小玉回復我：“有夢就會實現。”后來，小玉通過電子郵件或者MSN跟我吐槽，說國外的生活并不容易。不過我收到更多的是她和男友在埃菲爾鐵塔下、在凱旋門下、在柏林墻下的照片。小玉在MSN上對我說：“姐，這才是愛，才是真正的愛情。”

是啊，總有一天，你會成為生命的主人，只要你去想，只要你去做。至于當年的人和事，心懷感恩吧，感謝當年那個不曾善待你的人，否則，你也不會成長為今天的你。謝他當年不娶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