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皮詩作選[組詩]

散皮

我是一個有故鄉的人

我是一個有故鄉的人

故鄉就在那口井里

村北頭那條河流就是起筆的一橫

流淌了多年的水

灌溉了全村的牲口和莊稼

村中一條橫貫東西的小路

外面人看不見楊樹下掩藏的陳年舊事

村西有一條南北大路，濃重的一筆

讓我的青春與世界建立了聯系

村東由北向南的小河穿村而過

現在已經長滿了水泥

把清澈的童年壓得喘不過氣

我就在那里坐井觀天

讓自己蟄伏了十四個冬季

我是一個有故鄉的人

青澀的記憶都在那口井里

有時它是盤坐在村中央的茅草屋

有時它是院子里

追隨母親尋食的一群小雞

而今，當我走到村口

故鄉竟會退得那么遠，那么舊

父親已經移民到東嶺

墳頭生長著舊年的痛

因為窮，才有意義

現在看來，低矮的茅屋掩映在楊樹叢中

炊煙升起才是田園風光

現在看，羊腸小徑七拐八彎攀上東嶺

挑擔而上才是世外桃源

現在看，光著身子打鬧

光著身子上學

光著身子穿村而過才是童年的天性時刻

現在想，偷偷尾隨在巷子盡頭

好奇著偷看他們親嘴的經過

才是完美鄉村的藝術生活

現在想，穿上一年唯一的新衣

提著閃耀的滴滴金跑過全村的大街小巷

那才是充滿期盼和誘惑的年夜

一年吃兩回餃子

那餃子里包裹的一分硬幣

才是一生最好的收藏

一生都不會走出村子

照樣把三皇五帝的衣著打扮

演繹在街頭樹蔭，陳述著

滴水穿石的歷史

一個村子有輛自行車才算新生事物

田間小路要肩扛著車子漫步

娶媳婦要把沾滿香味的喜飯

送遍全村每一戶人家，包括

枝頭嘰喳的喜鵲和拌過嘴的鄰居

如果兩小賭氣，就用石頭鑿壞你屋后的墻壁

由此引起的口角

會圍上半村的人群，不是不想勸解

只是想看看爭吵怎么開始又如何結束

每個人都饒有興致

老電影看了一次又一次

每次都跟隨放映隊跑遍周圍的村子

仿佛人生若只初遇

當我第一個考學即將離家上路

全村的眼里都寫著：生子當如孫仲謀

就是那里，住著一個白胡子老頭的故事

就在那里，住著一群白胡子老頭的村子

小是小了些

因為小，心才盛得下

窮是窮了些

因為窮，才會有意義

人 格

祖母已經走了很久

她留下的鬼怪糾纏了我一生

那些千年樹妖變化的翩翩少年

那些山神裝扮的白胡子老頭

那些夜晚化作少女的狐貍和黃鼠狼

一直左右著我的想象

我愿是趕考的書生

癡癡守著村東茅屋的些許荒涼

點亮一盞豆大的燈

念著黃金屋、顏如玉、狀元榜

多少年了，那些鬼怪

也沒有修煉成人的模樣

做一個人好難

它們一定一邊感嘆著

一邊守望著登上彼岸的渡口

畫 面

好多次撫摸你隆起的西山入睡

好多次

擁抱你起伏的東嶺醒來

好多次

蹣跚在穿過村莊的童年

由北向南的河流，醒來又睡去

你的夢

正被回憶用時間喂養

當我捏痛你的乳房

你卻再沒喊我的名字

山野雕塑了風向

水庫暫停了收藏

倒是枯枝上兩只麻雀

依然騰挪在畫面中

他 人

把自己關進小屋，刪除朋友圈

格式掉與世界的一切聯系

把WIFI、TV放逐到太空深處

我只要回我自己

吃飯還是用了人類的方法

睡覺還是動物一樣打呼嚕

只是省略了語言

省略了直立行走的姿勢

我發現我像極了某某

好像越來越想念某某，某某

反正不像自己

我信了，我就是個某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