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一段矮墻

劉東華

女兒都讀到大學畢業了，對這樣年齡的中年人，愛情也已不再時時掛在嘴上了。

他們夫妻是我的一門遠親，兩個人從開一輛農用三輪車跑販運起家，現在已經擁有了自己的兩部大貨車，數百萬家產。累是必然的。兩個人，男外，女內，偶爾回家，男人總是褪去一身的臟衣，再干干爽爽地出門。夫妻的交流少了，男人有借口，累。女人也理解，累就好好休息吧。

有一天男人的電話響了，不是習慣性的那樣大聲去接。丈夫看看來電顯示，再看看旁邊坐著的妻子的臉，拿手機去了陽臺，在那壓低了聲音說話。妻子悄悄跟過去，隱隱約約，丈夫在對電話里的人說，“累啊，找機會，我們出去散散心吧，找一個環境幽靜的地方……”很長時間的通話，未了，妻子聽到丈夫的聲音更低：“嗯，兩天就回，再見。”

女人轉身回到客廳，她怕自己忍不住會揭穿男人的某個秘密，會揭露一個自己不想要的結果。男人進來，兩人對視著，很生硬地笑笑。

男人又扯起來其他話題，仍是累。女人說：“要不，我們回老家住兩天吧，老家的環境也算幽靜。”老家就在城外的村里，路程雖然不遠，但從他們住在城里后，老家已經幾年沒有回去過了。

老家是幾間普通的房子。近幾年，鄉下人的房子也在不斷翻新，他家的房子已經顯得低矮了，尤其是那堵泥巴墻，經過風吹雨淋，早已經失去了墻的意義，剝落的只有半人高，如果是小伙子，縱身能從墻上輕松地跨過去。

女人拿鑰匙打開院門，滿院子竟然是半尺高的荒草，久無人跡的荒涼。從院子里走過，再把房門打開，一切如舊，除了家具上積了厚厚的土，任何的家什都沒有動過，鄉下人家正房擺放的舊式八仙桌、沙發、茶幾，八仙桌上的座鐘、茶具，還有一束塑料花。然后他們看到墻壁上貼著的電影海報，那年全國熱播的電影，海報上是他們喜歡的男女主角，那時候他們和海報上的人一樣年輕，一樣對生活充滿憧憬。還有女兒小學時的拼音掛圖，掛圖上還有女兒用鉛筆涂鴉的痕跡。

幾年沒回來，老家還是原本的樣子。他們不回來，肯定也沒有其他人來過，幾間房子，一段院墻，就是屬于他們的天地。他們站在院子里，剛剛及腰的那段矮墻，能擋住什么呢？幾年過去了，村子的人，包括調皮的兒童，竟然沒人跳過這段矮墻來，打擾過這院子里的寂靜。

這是他們開始經營婚姻的地方，那時候起早貪黑，披星戴月，每天，最想的是能早點回到這個矮墻內的家。關了院門，就是其樂融融的溫馨和安全感。都是讀過書的人，他們知道婚姻猶如“圍城”的說法，那時候，這一段矮墻，就是他們牢不可破的城。

其實，男人明白女人這次回老家的意思，他自己也知道，最樸素的婚姻不是圍城，不是心意已決的攻城和突圍，只是這樣一堵尋常的矮墻，每個人都可以選擇偷偷地跨進來，或者跨出去，但任意地跨進和跨出，都傷害了婚姻樸素的本質。

（摘自《湖南工人報》2016年8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