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借書

岑燮鈞

書柜里的書少了一本。我說：“算了吧，竊書不算偷，就算在我身上吧。”

開學時，學校為每個班級配了圖書角。我透過玻璃，看見里面有很多青少版的名著，語文書推介的。我說：“這些書可以借么？”班長說：“可以借。”我拉了拉玻璃門，鎖著。為什么不開放呢？不就幾本書嗎？于是，我建議班主任開放這個圖書角。

班主任訓話時說：“大家隨借隨還，不要做孔乙己。”

過了一陣子，我感覺書柜好像沒怎么動過，就問：“大家借了么？借過的舉手。”可是，沒有一個人舉手。這么好的書，大家為什么不借呢？班長和課代表說：“這么多作業，哪有時間看書啊？”幾個頑皮的學生說：“打游戲都來不及，誰稀罕這些書啊！”我頓時感到一陣悲哀。作為語文老師，我天然地希望學生多看書。我甚至惡意地想，就是有人借了不還，偷書，都要比無人借看強十倍。

書，不是用來作擺設的。

這不，念鬼鬼就到，書果真少了。

拉書柜門，發現又上鎖了。

一天，我去發作業，發現教室里一個學生都沒有，原來是體育課。這時，書柜邊一個身影轉過來，原來是李曉明。“老師！”他怯怯地叫了我一聲。我發現他臉紅彤彤的。“你在干嗎？為什么不去上體育課？”“我，我腳痛。”他有點結巴。李曉明是隨班就讀的后進生，我們都不管他。說白了，他有點智障。稍微細看一下，你就知道與一般學生不一樣：兩眼分得很開，大而無神。

我第二次走進教室，發現他還站在書柜前，就走了過去，“你喜歡這里的書嗎？”

“老師……”他愣愣地看了我一下，隨即低下了頭。

“喜歡么？”我看著他單純而呆滯的眼睛。他點點頭。“你喜歡哪一本？”他指了指。我說：“這是下冊，你看過上冊么？”他又點點頭。“好看么？”他還是點了點頭。“怎么個好看？”他憨笑了一下，說：“里面有很多圖畫。”

我從班主任那里要來了鑰匙，打開書柜，拿出李曉明指定的那本，果然有些幼稚。我招招手，他過來了。“喜歡就拿去看吧。”他紅了臉，很是興奮，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立馬埋頭看起來。沒人想借這里的書，讓人痛惜。我走出教室時，回頭又看了一眼李曉明，心里忽地轉了一下，走到他身邊，把鑰匙遞給他。

“老師把鑰匙交給你，你喜歡看什么書就借什么書吧——能管住鑰匙嗎？”他嘿嘿地笑著，狠命地點頭。

第二天，英語老師好奇地說：“今天我看見李曉明在看漫畫書，我本來想把書收起來的，可是——”

“別，別，我給各位打個招呼，是我讓他看書的。反正他功課一點都不懂，呆坐著也是浪費，能看點簡單的書，也是好的嘛！”我向大家抱了抱拳。

我在上語文課時，發現他也在看書。他有時把書放在膝蓋上，頭低著，仿佛遮擋著什么。我走過他身邊時，總悄悄把他的書放到課桌上，示意他大膽看，沒關系。反倒是他，有時覺得不好意思，看著我羞怯地傻笑。

我發現他漸漸地也看起沒畫的書來。

“看得懂么？”他正看得專心，一看是我，有點慌亂，搖搖頭又點點頭。“看不大懂也沒關系，先看個大概再說，覺得好玩，可以再看一遍。”他羞紅了臉，半晌才說：“老師，我已看了九本了。”“好啊！”我撫摸了一下他的頭說，“你比他們有成績！”他很純真地笑了。

一天放學了，只有我一個人在辦公室，門虛掩著，一個人影側進來，似乎猶豫了一下。我轉頭一看，是李曉明，“有事么？”

他走過來，不小心把旁邊半疊作業本給帶下了，馬上俯身去撿。我說：“沒關系，你有事嗎？”他笨手笨腳地摸索了半天，從書包里摸出五元錢和一本皺巴巴的書，放到我桌上。我一看，正是那上冊，書好像進過水，已經粘連在一起。

“老——老師，上次班主任檢查，少的——少的那本書，是我借的。我——我不小心掉——掉到了馬桶里，書爛了，我——我怕臟了別的書，所以就沒——沒有馬上還。后來書柜上了鎖，我還不進去了，怕——怕老師罵，就沒吭聲。現在我有了五塊錢，書也干了——”

“你是不是想賠上書錢？”我聽他說得吃力，就替他說了。他點點頭，把頭耷拉得很低很低。

我站起身，撫著他的肩頭，說：“錢你拿著，書也給你，老師決定不讓你賠了，你是個喜歡看書的好學生，老師獎賞你！”

他喜出望外，甕聲甕氣地說：“老師，謝謝你！”我笑了笑，他也憨憨地笑了。

臉蛋像蘋果一樣好看，眼神沒有一絲傻氣，真的！

（摘自《寧波日報》2016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