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里的妞妞

袁省梅

媽媽把妞妞放到縫紉廠的倉庫，去上班時，叫妞妞自己先玩兒，媽媽說：“妞妞玩一會兒，媽媽就來了。”

妞妞不愿意，要跟媽媽一起上樓去。媽媽就要送她回老家，送她去幼兒園。妞妞不想回老家也不想上幼兒園，她只想跟媽媽在一起。媽媽說：“不行，老板在呢，老板看見妞妞了，要扣媽媽工資呢。”妞妞說：“妞妞藏起來不叫老板看見。”媽媽說：“老板是孫悟空，有火眼金睛呢。”妞妞只好松了手，叫媽媽快點來。媽媽說：“妞妞數石頭娃娃吧，數到十，媽媽就來了。”

石頭娃娃是妞妞和媽媽在老家河邊撿的，媽媽在石頭上畫了大眼睛小嘴巴。妞妞喜歡這幾個石頭娃娃。但妞妞把石頭娃娃從小書包里掏出放在沙發上只數了四個時，就不想數了。

妞妞去玩兒去了。

她爬到布捆子上，把堆放在一起的布匹當成滑梯滑，上去下來地滑了三遍，才停了下來。看見自己的小書包，咚咚地跑過去掏出小小的寫字板，抓了筆在寫字板上畫了兩個毛線團，指著毛線團念：“毛線團繞啊繞，紅的給媽媽，綠的給奶奶，媽媽織個紅毛衣，奶奶織個綠毛衣……”說著媽媽，妞妞就想起了媽媽，扭頭看著庫房的鐵門，門靜靜的。她從包里掏出一塊奶糖吃，又掏出一塊餅干吃，吃得下巴上手上沾了好多的碎屑。轉眼看見了布捆子邊箱子里的線軸，她又扔下手里的餅干，跑去玩線軸了。妞妞把塔樣的塑料線軸一個個套到一起，用手輕輕一推，線軸嘩啦一下倒在地上，咕嚕嚕滾開了，她也像個線轱轆一樣蹦跳著咯咯笑。

玩了一會兒，又想起了媽媽，想起媽媽叫她數石頭娃娃，她就扔下線軸，跪在沙發邊，抓過石頭娃娃，說：“媽媽說了，妞妞數到十，媽媽就來了呢。”

偌大的庫房里，除了一捆捆布，沒有一個人。兩歲半的妞妞，細細小小的聲音，含了一絲的哭腔，既委屈，也無奈，剛一說出來，就被巨大的寂靜吞噬得一點也聽不到了。

妞妞皺巴著小臉，眼里含著淚，擺一個石頭娃娃，念一聲“一”，再擺一個石頭娃娃，念一聲“二”。不到三歲的妞妞有時能數到十，有時數到六就數不下去了。這次，妞妞擺第八個娃娃時，怎么也想不起該數幾了，她急得臉都紅了，小小的額頭上亮了一層細細的汗水，鼻尖上也頂了幾顆圓圓的汗珠子，可還是想不起來。

妞妞真是難過死了。

妞妞撲在沙發上，把臉埋在石頭娃娃上哭著說：“媽媽說了，妞妞數到十，媽媽就來了。”

庫房門吱扭響了一聲，妞妞眨著淚眼回頭一看，門邊站著韓大姨。韓大姨是縫紉廠的會計，跟妞妞媽媽是老鄉，她知道妞妞在庫房里，沒事了就會來陪妞妞玩。

韓大姨問妞妞在干嘛？

妞妞嘟著嘴，看了一眼韓大姨，又低頭擺弄著手里的石頭娃娃，說：“媽媽說了，妞妞數到十，媽媽就來了。”

韓大姨看妞妞的眼圈兒紅紅的，小嘴兒瑟瑟地哆嗦著，聲音水水顫顫地好像含了一顆晨露般，十個小小的石頭娃娃，妞妞埋頭數得又仔細又辛苦，是極力壓抑著委屈的樣子。她把妞妞抱起來，哄妞妞不能哭，不能要媽媽。韓大姨說：“老板見了要扣媽媽工資的，媽媽沒工資了就不能給妞妞買好吃的了。”不等妞妞說話，她把妞妞忽地舉到頭頂，忽地放下來，又舉起來，如此幾下，逗惹得妞妞咯咯咯咯笑了起來，臉上的淚珠子轉臉就干了。

韓大姨用下巴點著門，手指放在嘴上噓了聲，叫妞妞小聲點，她說：“老板聽見了知道妞妞又跟著媽媽，要扣媽媽工資的。”

妞妞倏地噤了聲，一張小臉上皺皺巴巴地生了些許擔心，看著韓大姨，壓著聲音怯怯地說：“我不鬧我不找媽媽。”

韓大姨在妞妞背上拍了拍，把她放到沙發上，叫妞妞自己玩。韓大姨說：“妞妞最乖最聽話了，大姨今天有事，不能陪妞妞玩，一會兒下班了，大姨帶妞妞吃漢堡去。”妞妞扯著韓大姨的手，仰著臉看著韓大姨，她是想叫韓大姨帶她去樓上找媽媽。韓大姨在她的頭上揉了一把，叫她乖乖的，不要找媽媽。韓大姨說：“妞妞要是出去叫老板看見了，要扣媽媽工資咋辦。”妞妞臉一下皺巴了，哭喪著說：“妞妞不找媽媽，媽媽說了，妞妞數到十，媽媽就來了。”

庫房里又只剩下了布匹、成衣箱子和妞妞了。妞妞看著庫房門，嘴角一扯，淚珠子咕嚕嚕滾了兩行。她慢慢地數著石頭娃娃，拿一個娃娃，念“一”，再拿一個娃娃，念“二”……數一個娃娃，妞妞就要扭頭看一下倉庫門，輕輕地嘀咕一聲：“媽媽說了，妞妞數到十，媽媽就來了。” （摘自《齊齊哈爾日報》2016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