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
【摘要】本文通過分析胡適的《白話文學史》到鄭振鐸的《中國俗文學史》,再到鐘敬文的《民俗文化學發(fā)凡》、《民俗學與古典文學》等,就“俗文學”的定義、性質(zhì)范圍、發(fā)展規(guī)律及價值評判標準等問題都提出自己了的看法。
【關鍵詞】“俗文學”;《白話文學史》;《中國俗文學史》;戲曲
胡適曾在《胡適口述自傳》中說道:“我終于得出一個概括的觀念:原來一整部中國文學史,便是一部中國文學工具變遷史—— 一個文學或語言上的工具去替代另一個工具。中國文學史也就是一個文學上的語言工具變遷史。”這里他將文言和白話作為不同的語言工具借以說明中國文學史的發(fā)展,并且“我把漢朝以后,一直到現(xiàn)在的中國文學的發(fā)展,分成并行的兩條線這一觀點……這一個由民間興起的生動的活文學,和一個僵化了的死文學雙線并行發(fā)展,這一在文學史上有其革命性的理論實是我首先倡導的,也是我個人對研究(中國文學史)的新貢獻”。
這里筆者認為胡適犯了兩個錯誤,其一,把事物的現(xiàn)象作為本質(zhì),即把文學的表達工具當作文學的內(nèi)涵;其二,硬把文學分成文言和白話兩個對立面,明顯不符合中國文學史的實際情況。在我看來文言也好白話也罷,只是語言和文字的不同表現(xiàn)方式,從文學的內(nèi)涵上而言也并無本質(zhì)的不同,都是思想情感的表達手段,他們共同推動著中國文學的發(fā)展,所以,當胡適正為自己的“新貢獻”自詡時,我們要擦亮眼睛看到他對中國文學史研究可能誤導的一面。
本書名為“白話文學史”,觀者便不禁追問白話之定義,胡適說:我把“白話文學”的范圍放得很大,故包括舊文學中那些明白清楚近于說話的作品。我從前曾說過,“白話”有三個意思:一是戲臺上說白的白,就是說得出聽得懂的話;二是清白的白,就是不加粉飾的話;三是明白的話,就是明白曉暢的話。依這三個標準,我認定《史記》里有許多白話,古樂府歌辭大部分是白話的,佛書譯本的文字也是當時的白話或近于白話,唐人的詩歌——尤其是樂府絕句——也有很多的白話作品。這樣寬大的范圍之下,還有不及格而被排斥的,那真是僵死的文學了(《自序》第七頁)。進一步強調(diào)“白話文學史就是中國文學史的中心部分,中國文學史若去掉了白話文學的進化史,就不成中國文學史了,……中國文學史是古文文學的沒落史,是白話文學的發(fā)達史。”
鄭振鐸先生的《中國俗文學史》無疑是俗文學研究史上的里程碑,不僅找到了俗文學在中國文學史上位置,尤其是對俗文學從文體上的把握給我們以方向。但通觀鄭氏的觀點,有些地方還是值得思考的,首先,先看對俗文學的定義:何為“俗文學”?“‘俗文學就是通俗的文學,就是民間的文學,也就是大眾的文學。換一句話,所謂俗文學就是不登大雅之堂,不為學士大夫所重視,而流行于民間,成為大眾所嗜好,所喜悅的東西。”也許,在鄭振鐸看來,這樣的表述應該是很明確的了,但我們今天看來,還是過于籠統(tǒng)了。“通俗文學”、“民間文學”已經(jīng)基本固定為兩種范圍不同的文學樣式的專業(yè)名稱,“大眾文學”則是另一層面上的常用詞語,它們既性質(zhì)不同,又不可能簡單相加,因此“俗文學”的性質(zhì),也就更加難以明說了。但還好在該章里,鄭振鐸還是為俗文學列舉了六大特質(zhì):第一是“大眾的”;第二是“無名的集體的創(chuàng)作”;第三是“口傳的”;第四是“新鮮的,但是粗鄙的”;第五是“其想象力往往是很奔放的……但也有其種種的壞處”;第六是“勇于引進新的東西”。但很明顯這幾條特質(zhì),尤其是前面四條相加,倒類似于現(xiàn)在學科分類中的民間文學。然而,鄭振鐸所謂的俗文學,卻不僅僅是民間文學,甚至其關注的核心也不在民間文學。毫無疑問,《中國俗文學史》所討論的作品范圍與其概括的特質(zhì)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裂隙,這只能說明鄭振鐸對俗文學特質(zhì)的歸納是不夠精密的。其實,再回頭看一下這六大特質(zhì),其核心是兩個問題:是口頭傳播還是書面?zhèn)鞑ィ渴羌w創(chuàng)作還是個人創(chuàng)作?甚至最后可以歸納為一個問題:即俗文學到底與文人文學關系如何?這些問題鄭振鐸并沒有進一步的闡釋。
關于《中國俗文學史》的性質(zhì)與范圍,似乎還有一個話題值得探討。按照該書對俗文學設定的概念與特質(zhì)來說,它應該包括目前學科分類中所謂“民間文學”的全部。但兩相對照,問題就凸現(xiàn)了,作為民間文學主干之一的神話、傳說與故事,在《中國俗文學史》中卻很難找到蹤影。神話的缺失可以不論,因為它特殊的性質(zhì)似乎是超越雅俗的。而傳說故事的缺失,我以為仍然與鄭振鐸個人的文體意識有關。
對于民間文學和俗文學的認識,筆者還想還必須結合鐘敬文先生的觀點說明,他在《民俗文化學發(fā)凡》中說:“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可以分為三條干流。第一條是上層文化,從階級上說,它主要是封建地主階級所創(chuàng)造和享用的文化。第二條是中層文化的干流,它主要是市民文化。第三條干流是下層文化,即由廣大農(nóng)民及其他勞動人民所創(chuàng)造和傳承的文化。”首先我們要肯定俗文學作為文化的一支,應該屬于中層文化的干流,再看什么是民間文學,“這種文化現(xiàn)象的特點,首先必須是集體的,它不是個人有意無意的創(chuàng)作……其次跟集體性密切相關,這種現(xiàn)象不是個體的,而是類型的或模式的,第三,他們在時間上是傳承的,有傳統(tǒng)性;在空間上是擴布的,有地域性。這三點是區(qū)別民俗現(xiàn)象與非民俗現(xiàn)象的一種分界線。也正是這三點,把民間文學與作家文學區(qū)別看來,而成為民俗學研究的重要部門之一。”“總之,民間文學是群眾集體創(chuàng)作的、類型的、傳承的一種語言藝術。”很清楚他與作家文學截然不同,再看看它的所屬范圍和民間文學的關系“今天古典文學這一概念,實際上是士大夫上層文學、市民文學(小說、戲曲)和勞動人民的口頭文學(故事、傳說、歌謠、諺語等)三者的總和。其中市民文學(俗文學)和民間文學。它既是古典文學的研究對象,也是民俗學(歷史民俗學)的研究資料。”我們可以看出民間文學和俗文學的交集和分野。這里,鐘先生首先將中國文化分為三個層次,俗文學應屬第二個層次,即市民文化;又將民間文學和作家文學分道揚鑣,強調(diào)了集體性、類型性和傳承性;我們覺得還應該加上口頭性。對于俗文學的認識可能會更加明晰,口頭或書面來區(qū)分民間抑或俗文學,表現(xiàn)內(nèi)容、表現(xiàn)形式和審美趣味的世俗化作為辨別雅俗文學的尺度。當然,任何社會科學的概念都難以準確定義,都屬于模糊概念,所以,在俗文學的性質(zhì)及其范圍的認定上我們只能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更何況中國文學的情況從來都是紛繁復雜的,雅俗的交融,作家與民間的互動,都造成了今天我們對于俗文學的界定難以明了。
現(xiàn)在試借用戲曲和雅文學、民間文學的關系來探求一下俗文學發(fā)展的規(guī)律和價值評判標準。
首先,從戲曲的形成來看,中國古代戲曲的形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并非一種藝術樣式或一種文學體裁,或一種社會風俗發(fā)展而成,而是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音樂、舞蹈、詩詞、雜技、繪畫、雕塑等各種類別的文學藝術樣式相互吸收融解而綜合形成的。
作為一門綜合的藝術形式,戲曲從誕生之初就廣泛吸收了雅文學和民間文學的營養(yǎng),并且伴隨戲曲發(fā)展的始終。縱觀戲曲形成過程可以看出,作為民間文化的原始宗教儀式、傀儡戲、民間的樂舞,和作為雅文學的文人詩詞等等都在戲曲的形成中起著或大或小的各種作用,所有這些因素共同促成了戲曲的生成。換句話說,戲曲的形成既離不開民間文學的滋養(yǎng)又與文人的染指脫不了干系。
其次,從戲曲發(fā)展的脈絡上看,任何一個繁榮時期都離不開雅文學和民間文學的完美結合。如元代的雜劇即是典型的事例,書會才人的參與提高了作為民間鄙陋狀態(tài)的戲劇的藝術價值,同時市民階層的壯大,觀劇要求的普遍又是戲曲繁榮的推動力。
“本色”一詞在戲曲理論里出現(xiàn)多是對元劇藝術(包括語言)基本特征的表述,即“其當行者曰‘本色”(《譚曲雜札》)也就是:質(zhì)樸易曉,雅俗共賞。這也正是元劇之所以繁榮并且達到很高藝術成就的原因所在。但是到了明代前期,由于理學昌熾,科舉盛行,道學家及王公貴族,中上層封建文人染指戲劇,致使元劇本色當行的特點喪失殆盡,因此,明中葉以來圍繞“本色當行”,不少論者都為之評論解說。盡管諸如徐渭、何良俊、王驥德、沈德符、徐復祚、凌濛初、呂天成、祁彪佳等人所說不盡相同,但概括下來不過幾點:
一,主張與民間文學第三條干流是下層文化,即由廣大農(nóng)民及其他勞動人民所創(chuàng)作俚俗易曉,反對晦澀矯飾。二,主張樸實易曉,但也不排斥典雅俊麗。所謂“雅俗深淺之辯”就是要善于處理本色和雕鏤之間的關系。這是戲曲理論家們對以往戲曲創(chuàng)作規(guī)律的總結,是既符合戲劇文體的自身特點,又符合戲劇觀眾的審美要求。戲曲是給人民群眾觀聽的,何況戲曲本屬演唱,重在美聽,要求本色才能入眾。另外,這一時期戲劇學的特點就是“情”的高揚和“法”的總結,(參看趙山林《詩詞曲論稿》)如此來看“沈湯之爭”表面上看是前者重視音律,后者寧肯拗斷時人之喉,但究其實卻是前者重風教,后者重抒情達意,用獨抒性情以抗天理,而這一思想恰恰符合明中后期市民群眾的心聲和急切的精神需要。由此看出,明代的戲曲作家和理論家們早已看到戲曲這種俗文學樣式既需要雅文學的藝術提升,又要保持民間的表演特點,最后回歸于大眾的審美需要才是成功的不二法門。再進一步說,不論是戲曲語言的“本色”抑或表達的“情真”、“事真”都是雅文學和俗文學、民間文學的相互妥協(xié),相互補充的結果,一味的固守民間本色而不能完全雅化的作品在雅化的傳統(tǒng)里不能有地位,但同時雅化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