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溫暖

王世虎

那年，她剛從哈爾濱一所大學畢業，因為專業不好，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小公司里謀到了一份文員的工作。公司小，不能提供住宿，她就在附近城中村的民房里租了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房子。

她和他經常碰面。兩人就住在一棟樓里，而且都靠近樓梯道，不同的是，他住在四樓，她在三樓。有時，是她洗完衣服去樓頂晾曬，途徑他的房間，看見他正在里面聚精會神地看書；有時，是他下樓倒垃圾，從她的門前過，發現她正埋頭專心致志地寫材料；更多的時候，是在上班或下班的途中。只不過，兩人從來不說話，見了面微笑著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這棟樓里的房客基本上都是在附近上班或打工的人，誰也不認識誰，說什么呢？

他們的第一次交集是在一個寒冬的早晨。那天，下了城市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雪，溫度遽然降到零下二十幾度，街道上的人都比平時少了好幾倍。她一大早起床，照例在屋子里埋頭趕寫材料。房子里沒有暖氣，寒冷的氣溫凍得她有些頭暈。寫著寫著，她忽然感到下身一陣暗涌，不好，例假又來了！她急忙奔向樓頂的公共廁所。

或許是寫材料太疲憊了的緣故吧，又或許是風的原因，她剛蹲下，廁所門忽然“吱”的一聲又打開了。她不由嚇得“啊”的一聲尖叫——廁所是長方形的，便池離門閂還有些距離，手根本夠不著，怎么辦？她的心懸到了喉嚨口，猶如一個人身處前有深淵后有峭壁的夾縫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萬一這時再冒然闖進來一個陌生男人，那后果不堪設想……

正在她感到恐慌甚至絕望的時候，廁所門忽然又“啪”的關住了。她的心這才慢慢地舒展了下去，也顧不得想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想著趕緊完事。

十分鐘后，她從廁所走了出來。剛推開門，她頓時驚呆了——只見白茫茫一片的樓頂上，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衣服，蜷縮在廁所門口，全身凍得只打哆嗦。她猛然間恍然大悟：原來，剛才是他頂著刺骨的寒風，為自己守侯了整整十分鐘啊！

她感動得有些想哭，緩緩地俯下身說：“謝謝！”

他憨厚地笑：“沒什么！剛才在房里聽見你叫，還以為出了什么事呢！就沖了上來……你沒事就好！”說完，他拍拍身上的雪，迅速跑回了房間。

就這樣，她和他相識了。因為為她守候的十分鐘，他發起了高燒，她特意請了假，去醫院照顧他，送飯、端水、喂藥，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他躺在病床上給她講故事、笑話，聽得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末了，兩人竟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順理成章地，她和他相愛了。她發現，其實他是個很細心很有上進心的男人，工作之余，還自學起了市場營銷和管理的課程；而他，也慢慢感感覺到了她的好來，溫柔，樸實，善良，善解人意。

一年后，她便嫁給了他。婚后第二年，他如愿考取了大學本科文憑，辭掉了原來的工作，把兩人的積蓄合起來，開始自主創業。

三年后，在他的努力經營下，他的公司已在業界小有名氣，兩人的生活漸漸有了好轉。而他一直都很愛她、疼她，無論工作有多忙，都會抽空回家陪她一會兒，哪怕只是短短的幾分鐘。她的臉上，整日洋溢著幸福滿足的笑容。

原本以為，一切應該很完美了吧！可就在這時，一場噩夢降臨了——他在出差的高速路上，遭遇了車禍。雖然生命被搶救了過來，可是由于頭部在強烈的撞擊中碰到方向盤，嚴重受傷，變成了一個沒有知覺的“植物人”。

她哭得死去活來，帶著他跑遍了全國大大小小的醫院，尋找名醫為他診治。為此，她不惜傾家蕩產，不惜給別人下跪。她唯一的心愿，就是他能夠蘇醒。但是，所有的專家看完他的癥狀之后，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一個老軍醫安慰她：“你丈夫的病是無藥可治的，只能聽天由命了，不過……”“不過什么？”她追問道。“不過只要能精心地護理，用無微不至的愛來關心和感化他，奇跡還是會出現的。”

聽完老軍醫的話，她就像抓住了根救命草，呆在家里悉心地照顧他，寸步不離。從飲食起居，到讀書看報，還帶著他散步、旅游，每天晚上堅持給他翻身、擦洗身體。后來，她聽人說按摩有利于他病情的康復，她又毅然去拜師學習按摩，每天晚上堅持給他按摩一個小時。

很快，家里的積蓄就用完了，她開始四處奔波著去找工作。為了多掙些錢，讓他吃得好一些，她在工作之余還去干兼職，給別人洗衣服，去餐館洗碗盤。但是，無論回到家后有多晚多累，她都堅持幫他做康復護理。

那是一段非常人能夠忍受的生活，漸漸地，她黑了，瘦了，但是，她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期間，有朋友勸慰她，何必呢？守著這么個活死人，受苦受累的！家人也規勸她，乘現在還年輕，再找一個吧！他的父母也被她的真情感動了，拉這她的手說，閨女，我們替兒子謝謝您了，你為他付出的夠多了，但醫生都對他放棄了，你又何必強求呢？再去找一個吧，我們不怪你！但她都婉轉地拒絕了。她說，我沒事，我能夠照顧好他，我相信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大概老天爺也被她的愛感動了吧！八年后，他慢慢地開始有了一些知覺。有時，她在家里做家務，會發現他的眼睛跟著她的身影一起轉動。她又把他帶到醫院去，以前那個束手無策的專家也驚訝了，激動地對她說：“你是一個超人，你知道嗎？他的腦神經嚴重受損，恢復的機率不到百分之一，但是你卻做到了！這是一個很好的訊息，說明他在潛意識里已經開始蘇醒了。”她聽后高興不已，回到家，更加細心地照顧他，并每天多給他按摩半個小時。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她的精心呵護下，第十年，他完完全全地蘇醒了。家人和朋友們都感到不可思議，對他說，真應該感謝你的妻子，是她創造了奇跡！他感激地對她說：“謝謝，您辛苦了！”她卻淡淡地一笑：“謝什么，都老夫老妻了！”

蘇醒后的他準備再次去創業，東山再起。但被她拉住了，她說：“你的身體才康復，需要多休息。工作的事，不急。”他聽了，幸福地笑。

那天，她照例出去工作了，留他一個人在家里。閑來無事，他在房間里翻了起來，忽然在抽屜里看見了一疊日記本，他數數，整整十本。他知道，她一向有寫日記的習慣。

隨意打開日記看了起來，他不由驚呆了——這十本日記，詳細地記錄著他成為植物人這十年來的每一天。看著看著，他的眼睛濕潤了：他一直只認為，這十年來，自己肯定給她帶來了很多麻煩，但他現在才深刻地體會到，這何止是麻煩，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啊！她不僅要帶著自己這個“活死人”奔波于全國各地的醫院去看病，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吃喝拉撒，還要為了兩個人的生計，在繁重的工作之余，去干些洗碗搬磚之類的體力活！這還不止，勞累了一天之后，她還要回家對他做例行的恢復訓練，不管嚴寒酷暑，從未間斷……原來，這十年來，她就是這么一天一天挨過來的！

他狠狠地抽打著自己，罵自己，混蛋！懦夫！竟要一個女人這樣為自己付出！

這時，門開了。她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沖他笑：“老公，餓壞了吧！再等一會兒，今天做你最愛吃的紅燒魚！”

他這才認真的打量起她來，瘦了，老了，身體也佝僂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啊！他終于再也忍不住內心的酸楚，“撲通”一聲在她的面前跪了下來。她一下子慌了，問：“你這是干什么？”

他喃喃地說：“我什么都知道了，你怎么這么傻呢？我不值得你這樣為我守侯啊！”

她的心一顫，忍住將要溢出的淚水，說：“這是我自愿的。你還記得嗎？十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天，你為了一個陌生的女孩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樓頂整整守了十分鐘。你可能不知道，那十分鐘對當時的我有多么痛苦和漫長。但當我打開廁所門的那一刻，我看見了瑟瑟發抖的你，我的心中頓時充滿了溫暖和幸福……從那刻起，我心里就認定你了。”她摸著他的臉：“這些年，我是過得苦了些，累了些，但是我從來沒有后悔過，也沒放棄過，因為當年你為我守候的十分鐘，整整溫暖了我十年！”

聽了她的話，他哭了，又笑了。

摘自《青春期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