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切爾夫人的軍火秘密

紀雙城

英國究竟是如何成功和沙特做成這筆大買賣的？不久前剛剛解密的英國外交部文件顯示，為了促成這筆交易，時任首相瑪格麗特·希爾達·撒切爾勞心勞力，不惜親自出馬，充當不列顛王國的“軍火銷售員”。

31年前，英國和沙特阿拉伯曾經在位于加勒比地區的百慕大簽署“阿爾-雅馬哈武器合約”。這一交易被稱為“世紀合約”，英國向沙特出售100多架戰機，總價值超過430億英鎊（約合37671億元人民幣）。

1985年，時任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左）與沙特國王法赫德（右）會面。

竭力拉攏沙特親王

一位英國媒體人透露，英國和沙特的軍火買賣頗有年頭。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英國就積極向沙特出售軍火。但到70年代，美國擠走了英國，成為沙特最重要的武器供應商。1981年，沙特空軍向美國訂購了62架F-15戰機。然而，在以色列游說下，美國不再出售F-5戰機給沙特，并對已經出售的戰機提出了種種使用限制。

失去了美國的軍火供應后，沙特又想起了老搭檔英國。沙特國王法赫德·阿卜札勒-阿齊茲（下文稱法赫德國王）1982年登基后，決定派遣班達爾·本·蘇爾坦·阿勒沙特親王（下文稱班達爾親王）秘密前往英國，商談新的軍火生意。

用英國《金融時報》的說法，班達爾親王是個“工于心計的詭計大師和金融家”。作為時任沙特第一副首相蘇丹·本·阿卜杜勒·阿齊茲親王的長子，班達爾親王曾在英國克蘭韋爾皇家空軍學院受訓，成為戰斗機飛行員，隨后加入沙特皇家空軍，服役17年。他“目空一切，精明過人”，小小年紀就練就了做軍火買賣的本領。1978年，他受命前往美國華盛頓，游說美國國會議員同意將F-15戰機出售給沙特。1983年，他當上了沙特駐美大使。

對撒切爾夫人來說，班達爾親王的到來亦喜亦憂：一方面，沙特能重新回頭談軍火生意，自然讓她感到高興;另—方面，她很快了解到沙特不僅是英國眼中的大主顧，法國也在伺機與其做交易。法國給出了一個不錯的價格，希望沙特選購其“超級幻影式”戰機，而不是英國人引以為豪的“旋風式”戰機。

撒切爾夫人力勸班達爾親王選擇英國裝備。班達爾親王私下也表示，沙特比較青睞英國武器。但撒切爾夫人還是非常擔心法國會從中作梗，于是秘令英國軍情五處監聽班達爾親王在英國的活動。而這次解密的信息顯示，撒切爾夫人顯然對班達爾親王說話是否算數感到懷疑。她希望得到法赫德國王對她的親口承諾。

秘密勸說法赫德國王

1985年4月13日，出訪南亞的撒切爾夫人返英途中應班達爾親王之邀，特意在沙特停留并親自勸說法赫德國王。

對這次行動，時任英國國防大臣邁克爾·赫塞爾廷竭力支持。英國國防部和“旋風式”戰機的生產商英國航空航天公司“確實希望采取各種措施來推進軍售”，而“到目前為止我們得到的只是班達爾親王口頭表述國王已經決定購買‘旋風式戰機，我們需要具體的說法”。而外交部態度有些曖昧。外交部認為“首相此行嚴格意義上并不符合外交政策”。如果在撒切爾夫人到達沙特之前，外界知道她此行是要向法赫德國王“要個說法”，難免激怒沙特。

曾經擔任撒切爾夫人私人秘書的查爾斯·鮑威爾回憶說，當時唐寧街10號考慮了如何保密，尤其是不想讓“吵鬧的記者們”知道首相去沙特的真正目的。鮑威爾當時致信時任英國外交大臣杰弗里豪：“我的意見是，首相訪問利雅得（沙特首都）的團隊不能增加任何人。如果有國防部的人參加，只會引起外界對‘旋風式戰機的關注。”但鮑威爾也分析道：“預計有可能出現積極的成果，班達爾親王才會推動這樣一次會面。”

在嚴格保密下，撒切爾夫人與法赫德國王在利雅得納西里耶宮的數小時會談“非常成功”。沙特方面問英方：“你們到底想不想拿到合約？”英方強調，英國戰機比法國貨便宜，而且“價格不會一成不變”。

當天晚宴時，法赫德國王告訴撒切爾夫人：“首相，這份合約是你的了。”之后，沙特媒體紛紛盛贊這次英國首相的訪問。

這次會談在官方公開記錄中是談論地區發展問題，根本沒涉及軍購。時任英國駐沙特大使帕特里克·萊特是少數知道撒切爾夫人此行真正目的的英國官員。撒切爾夫人對他說：“在午飯時，我設法得到了他（法赫德國王）的私下承諾，就是那件事，你知道的。”她還致信法赫德國王說：“我很高興我們能夠在午餐時私下討論更多問題。”“我期待很快接待陛下的個人特使，這樣我們也許可以成功解決那件事情。”

1985年9月，英國和沙特正式簽下了這份“世紀協議”。合同要求英國航空航天公司向沙特出售72架“旋風式”戰斗機和50架“鷹式”教練機。合約的達成讓英國的武器制造商們開心不已。撒切爾夫人也非常高興，因為“世紀合約”不僅給英國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利益，創造了成千上萬個就業機會，還加深了兩國的外交關系和國防合作。英國向沙特提供的“旋風式”戰機，在1986年就成為沙特防御伊朗的利器。

充滿爭議的大生意

“阿爾-雅馬哈武器合約”是英國簽訂的最大軍火貿易合同，但也是最有爭議的。沙特每天要向英國交付60萬桶石油，這一交易被貼上“武器換石油”的標簽，同時也被指責為充滿“賄賂和腐敗”。多年來，有關這起交易的各種新聞不斷。

1992年，撒切爾夫人剛下臺兩年，英國審計署就審查了合約，但沒有發布正式結論，只有一紙聲明，表示“沒有發現造假或者賄賂的證據”。14年后，時任審計署長約翰·伯恩拒絕了公開審查報告的要求。當時，一位工黨議員批評說，曾經深度參與這個交易的伯恩企圖掩蓋真相。

2001年，英國航空航天公司的一名前雇員向英國反欺詐辦公室舉報，聲稱手中握有用于行賄的秘密資金的證據。反欺詐辦公室通知了國防部，但沒有采取進一步行動。2003年底，在媒體曝光秘密賬戶一事后，反欺詐辦公室展開調查，對象之一是環球旅行公司經理彼得·加德納，他的公司經常為沙特王室成員安排豪華旅行。

2004年5月，英國航空航天公司的首席執行官理查德·伊文思在議會作證時表示：“我保證我們沒有向任何外國政府成員付錢。”但當年10月，英國廣播公司又發表記者調查，稱該公司運作了一筆6000萬英鎊（約合5.24億元人民幣）的秘密資金，用于進行灰色活動。

這些調查引起沙特的強烈不滿。沙特政府向時任英國首相布萊爾連續施加壓力，警告說如果不停止調查，沙特將暫停支付合同款，中斷與英國的外交和情報聯系，并考慮終止與英國新簽訂的“臺風”戰斗機采購合同。2006年12月，布萊爾決定中止調查。時任英國檢察總長戈德·史密斯稱，繼續調查“只會損害國家利益”。

但英國媒體并不罷休。2007年，媒體又披露消息稱，班達爾親王的女兒瑞瑪公主1996年結婚時，環球旅行公司為其安排了奢華的蜜月旅行，由英國航空航天公司承擔費用，包括食宿、交通甚至保鏢的費用。在馬來西亞邦喀島度假時，這對新人所住的房間部分地板是玻璃的，在室內就可以看到海水，價格不菲。在澳大利亞時，為滿足新郎想看達拉斯牛仔隊比賽實況的要求，加德納包下了一家擁有衛星電視的私人俱樂部。他引述英國航空航天公司高管托尼·溫希普的話說：“想要做大生意，我們就要贏得顧客的心。”

這一報道引起輿論嘩然，要求對行賄案繼續調查的呼聲高漲。與此同時，美國司法部也對案件中涉及美國的部分進行反腐調查。2010年，英國航空航天公司支付2.86億美元（約合19.09億元人民幣），與英國反欺詐辦公室及美國司法部達成不再追究的協議。

“世紀協議”的腐敗問題也牽扯到了撒切爾夫人的家人。英國媒體報道稱，沙特在協議中多付了數億英鎊。人們懷疑，撒切爾夫人的兒子馬克收取了數以百萬計的傭金。馬克熱衷賽車，在中東頗有人脈。

他起初否認自己在1985年收了傭金，但后來承認，一個由軍購談判中間人控制的離岸公司為他在倫敦買了一棟價值100萬英鎊（約合876萬元人民幣）的住宅。后來，他前往美國生活。

至于撒切爾夫人，是否也在天價訂單的背后撈得真金白銀的好處呢？她的顧問兼朋友羅賓·哈里斯曾回應說，她在離開唐寧街10號后，依然繼續幫助英國公司贏得商業合同，“在為英國公司謀得合同方面，沒有人比撒切爾夫人效率更高。但她從未因此尋求或收到過任何好處”。

1987年，撒切爾夫人（右）與法赫德國王（中）會談。

不過，英國媒體還是發現了一些“小秘密”，證明撒切爾夫人并非完全空手而回。離開首相府后，撒切爾夫人居住在倫敦市中心的貝爾格萊維亞區切斯特廣場的一座住宅中。她從未獲得這處住宅的房產所有權，直到2013年在倫敦的麗茨酒店去世。

但英國媒體調查發現，1991年，一家名為貝克蘭德的房產公司買下了這座住宅的分租權。2006年，同樣名稱、注冊地不同的房產公司買下全部租賃權。公司的主要負責人名叫瑟斯頓，是撒切爾夫人的家庭金融顧問、朋友和政治導師，也幫助撒切爾夫人搭建了秘密金融渠道。正是這一渠道為英國航空航天公司贏得軍火訂單出了力。

不過到目前為止，英國對撒切爾夫人本人并沒有啟動任何調查。

（薛賀薦自《環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