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權糾紛引發的多年舉報

李蒙　黎志飛　董勁松

2016年8月3日，四川省人民檢察院發布消息，依法以涉嫌貪污、受賄罪對四川省成都市原市委副書記李昆學（正廳級）決定逮捕。消息傳來，侯建民非常高興，他希望自己多年的舉報能借此契機有所進展。

出資入股做生意，股東身份被“隱名”

四川通達電器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通達公司”）是劉海潤在1998年3月注冊成立的，注冊資本金500萬元，其中劉海潤妻子林雅琴股本金400萬元，重慶通達電器有限公司、涪陵市通達電器有限公司各出資50萬元，法人代表均為劉海潤。銷售的產品主要是衛星天線、有線電視器材和家庭影院等。

劉海潤的通達公司當時以銷售為主，而侯建民夫婦與他人投資開辦的亞光電器配件廠則是生產電器的。兩人相識后，亞光電器廠50%以上的產品都是通達公司在銷售，雙方的合作日益緊密。1999年夏，侯建民夫婦將亞光電器廠整體入股到通達公司，夫婦兩人的股份折算金額為136萬元。而劉海潤在通達公司增資500萬元，妻子林雅琴的400萬元股份轉讓給他，該公司注冊資本金達到1000萬元。這年秋天，通達公司出資474萬元購買了100畝土地，修廠房、建職工宿舍、蓋別墅。

進入通達公司后，侯建民負責該公司的生產，妻子楊瓊華則從事采購管理工作。1999年下半年至2002年6月底，侯建民夫婦將從該公司分得的紅利以及其他個人投資共計264萬元再次投入到該公司作為股本金，共計400萬元。通達公司通過發放《股權證明書》的形式確認侯建民夫婦的股東地位。此時，侯建民夫婦是公司的第二大股東，享有居住該公司修建的別墅的福利。

當時衛星天線的銷售火爆，利潤又非常豐厚。短短幾年時間，通達公司的發展一日千里，迅速積累起巨額財富，到2005年，銷售額達到12億元，進入中國電子500強，成為成都最大的電子企業。而劉海潤與侯建民之間的矛盾也與日俱增，包括經營管理和繼續發展的思路分歧，主要集中在股權糾紛。

兩人的矛盾不可調和，2004年，通達公司在銷售額達到頂峰的時候開始減產，并逐步停產。侯建民回憶，從2000年開始，通達公司在全國各地的子公司不再回款給總公司，陸續將銷售所得資金在當地注冊成立子公司，到2001年時子公司就達到了100多個，導致通達公司的資產大量流失，自己作為公司第二大股東的利益受到嚴重侵害。

侯建民稱，2003年后，劉海潤不讓侯建民查看公司的經營情況和財務收支情況，只做股東分紅，不再參與公司的生產經營管理。2004年后，劉海潤只在股東會上作股東會報告，對于公司的財務數據、經營狀況、對外投資等情況—概不向股東披露和提供。

2005年10月，侯建民為主張知情權準備去法院起訴，聘請律師查詢工商資料才得知，他和妻子都沒有在工商局備案為股東。侯建民要求成為實名股東，而劉海潤稱，按2004年4月6日通達公司的注冊資本金為5000萬元計算股份，侯建民夫婦的股份共400萬元，只有8%。侯建民、楊瓊華堅決不同意這種股份的確認，因為當初注冊資本金只有500萬元、1000萬元的時候，兩人的股份在20%以上。但劉海潤說，如果不同意8%，就不能實名登記為股東。

“只有成為實名股東，才能訴到法院主張知情權，我只能含淚接受按8%的股份補辦登記。”侯建民告訴記者，自己從未要求成為隱名股東，也不知道自己的股份被何人代持，自入股通達公司后，股份一直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代持”，股東身份則“被隱名”。在通達公司高速發展的那幾年，股份的價值幾十倍地增值，自己卻像個傻子一樣不知道股東身份未進行工商登記，完全蒙在鼓中。

銀行流水近億元，賬戶主人不知情

2006年下半年，侯建民向成都市高新區法院提起知情權之訴，一審、二審均勝訴。高新區法院強制執行通達公司2003、2004、2005這三年的財務賬，讓侯建民查閱知情。侯建民告訴記者，在委托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專業查賬后，才發現“早在2002年10月31日，本來是公司全體股東共同所有的廠房、八處別墅和兩處土地，共價值3583萬元的財產，被分別以劉海潤、林雅琴、譚光輝（劉海潤的母親）的名義增資入股到四川通達公司”。

“同時，該財務賬還反映出公司銷售金額計賬不實。如，2003年1月至2004年3月公司銷售收入實為6.16億元，而賬簿記載為4346萬元，顯然相差金額5.5234億元?！边@些錢到哪里去了呢？侯建民告訴記者，當時的公司財務人員向他透露，5.5234億元的資金經過賬外經營存入公司34名職工私人54張卡上，用于為四川弈新投資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劉海潤，以下簡稱“弈新公司”）提供8000萬元注冊資本金，和為四川金網通電子科技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林雅琴，以下簡稱“金網通公司”）提供1.6億元注冊資本金。

侯建民收集到這34名職工的54張銀行卡及密碼，其中田建軍的銀行卡號為6014286053427 XXX，從2001年8月13日到2006年1月20日，競有9800多萬元的資金流轉，令人瞠目結舌。

田建軍告訴記者，他在1999年到2000年曾在通達公司干過幾個月的駕駛員，開集裝箱大貨車，后來覺得太辛苦就離開了。有一天，公司楊會計找他要身份證，說要復印一下，他沒有多想就給了身份證，然后出車了。等他出車回來，楊會計就將身份證還給了他。大約在2001年，有一次他去郫縣犀浦鎮的建設銀行取款，銀行一位工作人員一看他的名字就說：“你是個老客戶啊，這個名字我們很熟悉?！碧锝ㄜ娪X得奇怪，自己第一次到這家銀行來，對方怎么會很熟悉？開始懷疑當初的身份證是否被人拿去開了賬戶。

但侯建民發現的田建軍的這個流水近億元的銀行賬戶，是交通銀行的，不是建設銀行的。是田建軍記憶有誤還是他的身份證當時在多家銀行都辦了卡？現在不得而知。

2007年8月，侯建民以侵權糾紛為由向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庭審中，通達公司辯稱，2002年10月新增注冊資本4000萬元中涉及的房屋和土地使用權價值3583萬元，是由股東分階段投入公司的資金購買或修建而成，權屬證書辦理在通達公司名下，是法規所要求的，增資注冊時經過了評估機構、驗資機構出具的驗資證明，并經公司登記機關核準生效，侯建民所稱3583萬元增資屬“企業原有資產”和“企業資產增值部分”，沒有事實根據。

2008年12月，四川省高院作出判決，侯建民雖然敗訴，但自認為判決內容對他很有利。判決書稱：“由于通達公司和劉海潤等13人均主張代侯建民在內的上百名股東持股，但通達公司以原始財務資料遺失為由，既未提交數百名股東投資的依據，也未提交劉海潤等11人于2006年3月受讓上百名股東股份后，支付股權轉讓金的依據……依據現有證據，3583萬元實物增資是否為劉海潤等人出資形成尚不能確定”。

這3583萬元以及54張銀行卡上的資金流轉，在侯建民看來，都是劉海潤、林雅琴在通達公司的職務侵占和逃稅行為。立案之后被撤案，無奈之下送錦旗

2008年，侯建民實名向成都市高新區公安分局舉報，稱劉海潤、林雅琴職務侵占和偷稅（后改為“逃稅”），此時，李昆學任成都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成都市公安局局長。侯建民告訴記者，有知情人悄悄告訴他，李昆學得知此事后，罵了時任高新區公安分局局長，讓他不要再查此案。

2008年12月，侯建民繼續書面向最高人民檢察院實名舉報此事，最高檢批轉四川省檢察院督辦，省檢察院批轉成都市檢察院偵查監督，成都市檢察院審查證據后，認為劉海潤、林雅琴構成職務侵占罪，經檢察長決定，書面通知成都市公安局立案偵查。

2009年9月，成都公安局對劉海潤、林雅琴涉嫌職務侵占罪立案偵查后，對劉海潤、林雅琴采取了“取保候審”的強制措施。

與此同時，通達公司財務知情人員向國家稅務總局舉報了四川通達電器有限公司賬外經營做假賬，代扣股東個人所得稅不上繳稅務機關，逃稅金額達億元。四川省國稅局稽查中心要求通達公司補繳稅款300余萬元，卻沒有按法律規定將此案移送司法機關。

令侯建民意想不到的是，2011年1月16日，《成都晚報》在頭版以整版的篇幅刊登了“十大榮耀市民”的授勛情況，尚在取保候審期間的劉海潤和林雅琴雙雙榮登榜單，并在成都市委小禮堂接受頒獎。

接踵而至的果然是壞消息，2011年9月2日，成都市公安局以現有證據不能證明劉海潤、林雅琴構成職務侵占罪為由，撤銷案件。

9月21日，侯建民向成都市公安局送了“不作為”的錦旗，在公安局門口被武警沒收。送錦旗的視頻被上傳到網絡，引發了巨大的瀏覽量，侯建民也被網友們稱為“錦旗哥”。

代理律師難閱卷，自訴案件踢皮球

2011年10月以后，侯建民先后以書面材料和網絡舉報的形式，實名向四川省人大常委會、省政府、省紀委、省檢察院、省公安廳舉報通達公司的職務侵占和逃稅行為，多次到北京上訪，還在北京開過新聞發布會，媒體也多次報道。

2013年3月，侯建民聘請四川天地大律師事務所律師魏心和為他代理。魏心和申請調閱公安機關此前偵查此案的18本案卷，公安局認為涉及國家秘密，不同意律師閱卷。

無奈之下，2013年7月，侯建民向成都市高新區法院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自訴。高新區法院認為該案涉及金額巨大，處刑應在五年以上，應當由公安機關偵查，檢察機關提起公訴，不予受案。侯建民向成都市人大常委會書面反映情況，要求進行監督，經成都市人大駐高新區聯絡處交涉后，高新區法院將本案移送高新區公安分局偵查。高新區公安分局撤銷了案件，理由是他們作為下級公安分局不能再對上級公安局已經撤案的案件決定立案偵查。

高新區公安分局又將此案移送到高新區法院，高新區法院終于作出不予立案的裁定。侯建民不服，上訴到成都市中級法院，成都中院作出維持一審的裁定。

在法律程序走不通的情況下，魏心和律師在2013年9月、10月兩次向時任成都市委副書記李昆學寫信，表示公安機關對通達公司案作出撤銷案件的決定是與事實證據不相符合的，實質上是一種濫用職權的行為，要求李昆學糾正。

2013年12月25日，魏心和見到了李昆學，李昆學表達了三點意見：一是由成都市公安局副局長李建偉負責找劉海潤協調，返還侯建民、楊瓊華的應得經濟利益；二是通達公司逃稅的問題應該繼續查；三是請魏心和做好侯建民的工作，讓他不要再到北京上訪。

經過反復磋商，最終，劉海潤同意返還侯建民、楊瓊華400萬元的原始股本金和2005年至2006年應分的紅利（扣除稅后）400萬元，共計800萬元。

股權糾紛以800萬元轉讓畫上句號，但2014年3月28日，侯建民又向四川省公安廳控告劉海潤涉嫌職務侵占。四川省公安廳將該案移送到成都市公安局，成都市公安局于2014年9月29日作出《不予立案通知書》，稱“劉海潤、林雅琴的行為不屬于犯罪行為”。侯建民申請成都市公安局復議，10月16日，成都市公安局維持不予立案決定。侯建民又向成都市檢察院申請偵查監督，向四川省公安廳申請復核，均被駁回。

2016年7月，本社記者在成都調查采訪期間，來到成都市公安局聯系采訪，對方明確表示不接受采訪。

記者也給劉海潤打電話發短信，電話未接通，短信未回復。劉海潤的代理律師表示，在劉海潤沒有同意的情況下無法與記者見面接受采訪。

在李昆學接受組織調查后；侯建民似乎看到了希望，持續不斷地向中央、四川省、成都市各大機關繼續舉報控告。截至記者發稿時止，侯建民統計了一下，書面舉報和網上舉報加在一起，2016年7月初的最近一次舉報，是第108次。

侯建民說，十八大以后，黨中央反腐倡廉的力度非常大，李昆學被調查處理就是個明證；同時依法治國的大形勢越來越明朗，相信法律會給他一個公正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