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明天，格桑花，紅塵

牧鴦

1 ...

4年前的深秋，我去騰沖看銀杏葉子。在火車上遇到一位美國驢友，中文說得極好。我們住在同一家客棧，他太會交友，很快和來自五湖四海的驢友成了朋友。晚上，他們在客棧院子里抱著吉他唱歌，我除了傻笑，什么才藝都不會。

“你也唱支歌吧。”他和我說。

“我唱歌太要命了。”

他們根本不相信，非要逼著我唱歌。我實在不想破壞氣氛，又不想把我的弱勢展現得那么淋漓盡致，只好說：“我用長沙話朗誦一遍《沁園春·長沙》吧。”他們欣喜不已，掌聲雷動。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我還沒朗誦完，就惹來笑聲一片，有的揉著肚子喊：“這是哪里的方言，汪涵的長沙話可不是這樣的，我們也是看過《天天向上》的。”

我原本還想好好逗一逗他們，沒想到一位男生突然站起來，用非常標準的長沙話很大聲地接著往下朗誦道：“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有幾位女生尖叫道：“真有才，和汪涵說的話一樣，就是這個味兒，有范兒！”

趁著夜色，我也偷瞄了他一眼，長得有點兒像任泉。

2 ...

第二天早晨，我去露臺吃早餐，看到昨晚那個男生一個人坐在那里，我走過去，沖著他笑了笑，問：“你是長沙人？”

他說：“我知道你不是長沙人。”搭訕失敗，我很沒趣地坐在一旁，尷尬，進退兩難。“聽說你要去騰沖？”他問了一句。“是啊，是啊。”我興奮地答道，總算打破尷尬了。“一個人去嗎？”“嗯。”“和你一起的那位呢？”“噢，我們在火車上認識的。他要騎行滇藏214，與我不同路。”“帶上我沒問題吧？”“當然……沒問題。”

我們一起去了騰沖，一路上他話不多，反而是我天南地北地海聊。談到禪宗時，他突然有了興致，和我說了許多關于修行的話題，還說希望有一天能入深山修行，了此余生。我望著他超高的顏值，一陣嘆息。

夜里，我和他坐在村里的一家小酒館喝酒。他真是一個不愛講話的人，能不講話就不講話，不過，他一個眼神，我卻懂了。我們都很驚訝，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默契？

喝完一壺酒后，我望著窗外的銀杏樹，悠悠地說道：“不知道明天我們會去哪里，會不會各奔東西。今天的陽光，已照不到明天的樹葉，而太多的明天背后，只站著一個今天。”

“明天，我去東川。”他幽幽地說。“我也去。”我不假思索。

3 ...

我們走到東川紅土地時，正值傍晚，夕陽灑在紅土地上，光色多變，格外耀眼。

他放下行李包，輕輕坐在地上，開始盤腿。沒想到他身體那么柔軟，雙盤動作那么標準。我也跟著他做相同的動作，不過，我單腿盤都困難，只好隨意盤一下。

我們望著壯觀的紅土地和夕陽，突然沉默下來。我稍稍扭頭，他坐在那里，微微閉著眼，向著夕陽，眼角竟然有一滴淚滴下來。之后，他仿佛是在對我說，又好像是在對夕陽和紅土地說：“我好幸福，這樣沐浴夕陽的時光，真好。”

那一刻，我怦然心動，心瞬間融化。他，一定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從東川分別后，他要去西藏，我要回家。我們就此分道揚鑣。我轉身走的時候，他還是追上來了，說：“留一個地址給我吧。”

我回家半個月后，收到一封從拉薩寄來的掛號信。我展信讀來，原來是他寄給我的。

明天：

我這么稱呼你，不會介意吧？我已經到拉薩，坐在大昭寺廣場上，天空很壯觀。大朵大朵的云像混沌初開的樣子。如果云朵是大自然的藝術家，我好希望這位藝術家幫我在天空畫一幅你的畫像，我想你的時候，抬頭就能看見你。在東川紅土地的時候，聽你說喜歡格桑花，我特意去摘了一朵，寄給你。不過你收到的時候，它一定壓扁了。望開心。

看完信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我不知道他的用意，想追問個明白，卻苦于不知道他的地址。

4 ...

沒過多久，我又收到來自西安的一封掛號信。

格桑花：

我已去過西寧，想給你寄信，因停留時間太短，來不及了。昨天，在西安古城墻上看你更新的空間日記，寫得好美。我想，我已經愛上了一匹野馬，我不知道能不能成為你的那片草原。不管如何，初見已驚，再見依然。

后來的幾個月里，不斷地收到他從鄭州、武漢、長沙、南寧的來信，而他對我的稱呼也從“明天”到“格桑花”，再到“云朵”“山歌”……真是一位心性單純美好的人。

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信，是從柳州寄來的。之后的一個月里，他再也沒有來信。我找來一張中國地圖，根據信件上蓋戳的城市，一筆一筆畫過來，當畫過柳州時，我激動起來。差一筆，就是一個完整的“心”，那一筆的距離，是柳州到昆明的距離。昆明，那是我們初相識的地方，難道他回到了原點？

又等了一個月，還是沒有收到他的消息，我再也等不下去了，請假去了一趟昆明，直奔當初我們相遇的那家客棧。

客棧老板還記得我，他說：“你終于來了。”我不解地問：“你在等我？”“是的。這里有一封你的信，是一個男孩留給你的。他說，如果信寄丟了，你會來這里的。原本讓我從昆明發出去的，他忘記留你的地址。”“那他人呢？”“他一個月前還在，后來走了。”

5 ...

我迫不及待地展開那封信，坐在院子里，傍晚的余暉落在瓦片上，鴿子飛過天空。

紅塵：

提筆給你寫第一封信時，還猶豫不決，信件發出之后，更是懊惱。沒想到你收到信后，將所有的心情都記錄在空間日記里了，算是對我的回應。后來我們都心照不宣。你不問我聯系方式，這樣很好。

我常想念在昆明邂逅的那個夜晚，你笨拙地學長沙腔念“湘江北去”。在東川的紅土地上，你一路高歌，極其好聽。只是你不自知罷了。

那些日子，你的歡樂感染著我。去拉薩的那日，要與你分開，我好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我們才剛認識，我就有了這樣的想法，我終究沒說出那樣的話，只問你要了地址，生怕和你多說一句話，多聯系一次，就不想離開這個世界了。

走到拉薩后，我的身體已經開始疼痛，在病痛折磨的日子里，還是忍不住給你寫信，我到底還是自私的吧。我只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和你聊聊這壯闊的山河，還有我對你的深深思念，奈何我遇見你竟是那般遲了。

要說有遺憾，就是不能陪你去看世界了。往后，你要好好生活，你的明天會繁花似錦。

看完信后，就那么一下子，我的魂好像也跟著他走了。一切都來不及細說，來不及細細品味，就已成匆匆往事。

樹在，山在，大地在，歲月在，我在，唯獨你不在。相識一場，我竟然不知你獨自承受著那么大的痛苦。我知道，我終將會遇到世上的很多人，卻不再遇到那個少言的你，浪漫的你，要去修行的你，一個眼神就能讀懂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