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胤的雙城記

陳憑軒

兩個年輕的緬甸華裔，為躲避戰禍和貧困偷渡到曼谷，從事艱辛的體力勞動，還因沒有工作許可隨時面臨警察的騷擾。他們的感情也受境遇的考驗，在不同人生理想的撕扯和殘酷社會現實的打擊下，最終玉石俱焚。這樣的底層敘事、移民戲碼加上愛情悲劇，本來可以做到既好看又有深度，是很有潛力的故事原型。導演趙德胤為緬甸華人，其作品一直流露出濃濃的鄉愁，以緬甸華人社會為主要背景。兩年前，以一部《冰毒》震驚華語影壇后，這位2011年才入籍臺灣的年輕電影人儼然成為了“臺灣新浪潮”的首席接班人。

《冰毒》之外，趙德胤的作品被認為屬于“獨立電影”，實驗性較強，對于大眾來說并不好懂。《再見瓦城》是他回歸主流的一次嘗試，也是其至今陣容最豪華、資金最充足的作品：臺前有偶像明星柯震東，幕后有賈樟柯御用的法國剪輯師馬修·拉克勞掌剪和金曲獎得主林強配樂，籌備期間就拿到了包括戛納“電影基石”在內的數個國際創投。

然而在威尼斯電影節亮相后，最令人失望的恰恰是這個所謂主流的愛情故事。阿國（柯震東飾）對蓮青（吳可熙飾）的一見鐘情、后者對前者的日久生情，都讓人覺得略為突兀。因為兩人情感戲的生硬，讓人無法看到阿國最終對離開的愛人痛下殺手的必然性，劇情設定中純愣的大男孩，最后成了“你不跟我我就宰了你”的直男癌。

人物塑造的遺憾，演員難辭其咎。所謂演技，就是要拿捏住微妙的區別，柯震東的表演沒能讓角色活過來，吳可熙實際上演得不錯，但也對問題劇本回天乏術。臨近片尾有一場阿國在廠房中宣泄胸中郁悶的戲，柯震東演得極具爆發力，算是他全片的亮點，但因為感情沒鋪陳好，失去蓮青后男主角的一切行為都顯得有些荒謬。

一位導演朋友說，《再見瓦城》在展示和敘事之間猶豫不決，最后有些不倫不類。的確，這部影片有其精彩之處，偷渡時的卡車戲、面試戲的荒誕感，還有蓮青決定賣淫后第一次接客，氛圍、鏡頭和表演都非常到位，蜥蜴代替嫖客也是神來之筆。說到底，趙德胤最棒的還是苦難敘事和詩意鏡頭，是展示性的呈現和臺灣新浪潮獨特的構圖和調度。與失敗的情感刻畫不同，《再見瓦城》中對社會問題的表現時而現實時而魔幻，從具體和抽象兩個層面勾勒了苦難的多個面相。全球化下的物質繁榮與民族國家的移民控制是這個殘酷世界的新矛盾，而被迫出走異鄉的蓮青，與千萬難民一樣，在腐敗與荒誕中尋找出路。

她對未來的憧憬，讓人想起趙德胤今年的另一部作品——柏林電影節上的紀錄片《翡翠之城》。同樣也是在戰亂和貧窮中尋找生機，挖玉者們對未來充滿了幻想。然而他們的夢跟蓮青一樣，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不堪一擊，最后很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這才是趙德胤最真誠的故事，而在電影這門以巧取勝的藝術中，真誠顯得格外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