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柏順
(湖南大學廉政研究中心,湖南長沙410082)
全球腐敗治理與中國的戰略選擇
袁柏順
(湖南大學廉政研究中心,湖南長沙410082)
腐敗治理是全球治理的重要內容,也是當前全球治理的熱點和各個國際行為體政策議程中的優先事項。在這當中,中國逐步參與反腐敗國際合作與全球腐敗治理,從積極承辦國際反貪大會、牽頭組織國際反貪局聯合會、積極實施《聯合國反腐敗公約》并在締約國大會、履約審議中發揮作用,主動、積極參與全球腐敗治理。十八大以來,中國積極參與制定反腐敗等“新興領域治理規則”[1],更是取得了一系列標志性進展。2014年,在亞太經合組織(以下簡稱APEC)《北京反腐敗宣言》中,中國第一次以國際文件的形式明確提出加強反腐敗追逃追贓等務實合作的“中國主張”。2016年9月,二十國集團(以下簡稱G20)杭州峰會上中國更充分發揮領導力,通過了《二十國集團反腐敗追逃追贓高級原則》《二十國集團2017—2018年反腐敗行動計劃》,并在華設立G20反腐敗追逃追贓研究中心。這些事實,正如有評論所認為的,是中國在倡導和引領國際反腐新秩序建立的道路上邁出的堅實步伐,是“積極參與全球治理體系建設,努力為完善全球治理貢獻中國智慧”的有力證明[2]。不過,不少學者認為它“彰顯了中國在國際反腐敗領域的主導權和領導力”[3],體現了“中國正逐步參與、主導國際反腐的話語權”[4]。有地方政府網站刊文稱“中國在國際反腐領域取得主導權”[5],有媒體甚至斷言,在反腐國際合作歷史上,中國在“2013年以來更是出現了從‘參與’到‘主導’的角色轉變”[6]。上述判斷是值得商榷的。如果說中國在主場的APEC北京會議、G20杭州峰會中發揮了領導力,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就反腐敗國際合作乃至全球腐敗治理而言,斷言中國已經取得主導權的觀點既非事實,也未免盲目樂觀。在清醒評判當前現狀的同時,另一個問題更值得深思:在全球腐敗治理中,中國應該居于何種角色,當有何種作為?這一問題實際上在催問著中國在全球腐敗治理中的戰略選擇。
中共中央關于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總體戰略原則為參與全球腐敗治理的戰略指明了方向。2016年9月2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就20國集團領導人峰會和全球治理體系變革進行的第35次集體學習時強調,加強全球治理、推動全球治理體系變革是大勢所趨,全球治理體系變革的根本在于國際力量的對比變化,因而集中力量辦好自己的事情,不斷增強我們在國際上說話辦事的實力才是根本。中國要抓住機遇、順勢而為,積極參與全球治理,主動承擔國際責任,但也要盡力而為、量力而行[1]。這些論斷,既有著對參與全球治理現狀的清醒認識、對趨勢的準確把握和中國戰略原則的確立,同樣也適用于中國參與全球腐敗治理的戰略選擇。
全球腐敗治理的進程始于冷戰結束。20世紀90年代以前,國際反腐敗并未真正開始[7]。20世紀90年代初,腐敗問題日益引發國際關注,國際金融機構逐步開展行動、反腐敗國際非政府組織成立并積極開展活動,各地區反腐敗的推進,進而引發國際社會開啟了全球腐敗治理的征程。1996年聯合國第51屆大會通過51/59號決議首次聲言“深信既然腐敗是當前跨越國界和影響所有社會和經濟的一種現象,開展國際合作防止和控制腐敗就十分必要”[8],可以視為全球腐敗治理的開端。其后,《聯合國反對國際商業交易中的貪污賄賂行為宣言》《聯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及議定書》的通過,尤其是聯合國第55屆大會55/61決議“認識到”一項“獨立”的反貪污的有效國際法律文書是可取的[9],并做相應安排,從而有了2003年12月9日開放簽署、2005年12月14日正式生效的《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以下簡稱《公約》),以此為標志,全球腐敗治理進入全面加速模式。
2008年20國集團(以下簡稱G20)首腦級最高峰會的產生,代表已工業化的發達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西方國家與非西方國家共同參與全球治理的進程之開端。G20杭州峰會上中國展現出的領導力舉世公認,它以中國強大的經濟實力、可觀的經濟發展前景為底蘊,可謂實至名歸。《二十國集團2017—2018年反腐敗行動計劃》(以下簡稱《行動計劃》)、《二十國集團反腐敗追逃追贓高級原則》(以下簡稱高級原則)的通過,G20反腐敗追逃追贓研究中心的設立,這些確實受益于中國整體領導力的提升。
但是,對于中國在全球腐敗治理方面的領導力,我們卻不能也不應予以高估。
首先,雖然《行動計劃》指出“減少腐敗一直是二十國集團(G20)的一項首要任務”,但G20本質上仍是一個國際經濟合作論壇。相對而言,尋求合作并促進國際金融穩定和經濟的持續增長才是其最為核心的內容,它的主旨與目標主要關乎如何塑造世界經濟未來,只是因為腐敗和非法資金流動損害公共資源的公平分配,阻礙經濟可持續增長,破壞全球金融體系的廉潔與法治,才決定加強20國集團反腐敗國際合作[10]。因此,即便此次杭州峰會中國發揮了領導力,主導了G20的全部政策議程,也遠談不上已主導國際反腐敗政策議程。
其次,從通過的內容來看,《行動計劃》只是G20反腐敗工作組的系列行動計劃之一,《高級原則》只是G20通過的系列法律互助與反腐敗的高級原則之一,這些計劃與高級原則并非由中國領導開創,也并非由中國領導實施。就《行動計劃》而言,從最早于2010年首爾通過的《G20反腐敗行動計劃》(實為2011—2012年工作計劃),到2012年墨西哥洛斯卡沃斯通過的《2013—2014年反腐敗行動計劃》,2014年澳大利亞布里斯班通過的《2015—2016年反腐敗行動計劃》,一脈相承。而G20為反腐敗通過的相關高級原則,計有《G20拒絕避風港原則》《G20財產公開高級原則》(2012年,墨西哥)、《G200刑事司法協助高級原則》(2013年,俄國)等。
再次,領導政策議程的設置不易,領導政策的實施更難。G20雖相比美國一超獨霸的G1、只包括西方發達國家的G7具有更廣泛的代表性,相比成員眾多的聯合國具有更強的行動力,但在當前仍基于主權國家這一最根本原則的國際秩序與國際關系當中,G20也所為有限,明顯地突顯出集體行動的困境。因為它一系列決定的通過,都不具有強制性的效力,其最終能否落實、何時落實,仍取決于各個主權國家。以G20公報中反復聲言的《公約》相關事項為例,自2010年多倫多峰會開始呼吁“我們呼吁所有G20成員批準并全面實施《公約》”(當時全球批準該公約的締約方已經達到145個)[11]。而后作為G20成員的印度、沙特、德國才分別于2011年、2013年、2014年先后加入,而作為G20重要成員國的日本迄今仍然未能批準,以至2016年杭州峰會仍需呼吁20國集團成員批準《聯合國反腐敗公約》。批準相對實施來說更為容易,但批準尚且如此,更遑論全面實施。從“清談館”到“行動隊”,其路漫漫。
中國在主辦的北京APEC會議上通過了《北京反腐敗宣言》,誠然發揮了領導力,表現了擔當,但從整體來看,在APEC有關腐敗治理事務上同樣未達到領跑地位。
APEC各成員國提交的與反腐敗有關的資料,從一定意義上大體能夠反映其積極參與全球腐敗治理的態度與意愿。根據APEC官方會議資料庫,大部分資料均系告知性質,而成為涉及全體會員國(經濟體)公共事務、供大會正式予以考慮并最終進入APEC政策議程的提案,數目不多[12]。資料成為供大會考慮的政策提案及其最終獲得通過,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其主導政策議程的能力。而一直以來,無論從提交資料的數量,還是進入政策議程資料的數量,美國無疑仍是最為突出的,其設置組織基本框架、主導政策議程的能力仍居首位(見表1)。

表1 APEC各國提交資料與提案數目
在全球腐敗治理上,中國繼續陪跑,還是必須領跑?這一選擇已然呈現在我們面前。這一選擇的關鍵,是順應并服從既有全球腐敗治理規則,還是參與制定甚至主導制定新的規則。
在當前全球腐敗治理的已有規則中,《公約》無疑是最重要的一項,具有基礎性、根本性地位。即使在這一規則當中,亦暗藏玄機,并且也是博弈的結果。比如,各國關于加入《公約》的保留意見和聲明中就是如此。荷蘭在仔細檢查美國對該《公約》的保留意見后指出,一個國家加入《公約》而又提及其聯邦結構或國家立法,“這使得該國在多大程度上會接受《公約》的約束處于并不確定狀態”,也違背加入《公約》各國的共同利益。直言“美國申明其會根據與其聯邦主義或國家立法的根本原則的一致性程度而履行其公約義務,美國所持的種種保留意見,破壞了條約的國際法基礎,因而反對其保留意見”[13]。又如《公約》未對私營部門內的賄賂犯罪做強制性規定,本是締約國大會對于美國和歐盟之間不同意見而做出的折中結果。歐盟國家強烈主張將私營部門內的賄賂確立為刑事犯罪列入公約條款,但美國卻予以反對,原因是涉及國際商業賄賂行為的訴訟會在國外法庭上置本國公民于不利地位[14]。
與其一味順應規則,不如主動參與制定并主導制定規則。從上述意義上來說,其實我們并未有太多的選擇余地。一方面,十八大以來,如火如荼的國內反腐敗運動使得國際追逃追贓的有效開展成為必需,否則將留下巨大的漏洞,使國內反腐無法深入,難以達至最終勝利。充分運用全球腐敗治理規則,拓展國際合作范圍與程度,勢所必為。另一方面,中國已然立足世界舞臺,國際社會對中國有更高的期待,需要中國領跑全球腐敗治理。道德義務、國際法義務的模范履行,也使得中國在全球腐敗治理當中發揮領導作用,責無旁貸。
然而,要領跑全球腐敗治理,除了運用與制訂規則的能力當前仍較為欠缺之外,中國還面臨一系列嚴峻挑戰。
(一)在國際社會的印象中,中國的廉潔程度不高
領導力的發揮,首先在于率先垂范。就全球腐敗治理而言,同樣如此。但就中國而言,長期以來在國際社會的印象當中廉潔程度不高,無疑是我們面臨的一大挑戰。透明國際的腐敗感知指數,在一定程度上是國際社會關于中國腐敗狀況印象的反映與重要來源。在其相關指數中,無論是得分(見圖1),還是相對排名,中國的情形都不容樂觀。(見圖2)透明國際的腐敗感知指數在技術上雖存在缺陷,但其在腐敗測評領域最具影響力。同時,另外一些腐敗測評相關指數,如世界銀行治理指數中關于各國腐敗控制的評測指數等,也反映出中國在腐敗控制方顯然與現實是有差距的。比如,即令國人的感知中改革開放以來腐敗現象已經明顯上升,但在透明國際曾經發布過的回顧性指數,1980—1985年期間得分為5.13分,而1988—1992年期間仍然達4.73分。而“文革”期間的中國并不能說腐敗絕跡,但在境外看來其清廉程度仍堪欣羨。香港廉政公署專員亦曾在其年度報告當中陳述當時中國內地在廉潔程度方面的影響力:“無可否認,中國之能夠把貪污從社會多方面鏟除,對香港很多年輕人實有重大的感染力。”[15]由此可見,腐敗印象其實并不可靠。面不夠理想。(見圖3)
腐敗感知指數反映的只是腐敗印象,這種印象

圖1 透明國際腐敗感知指數分數比較
但是,腐敗感知所反映的腐敗傳說本身即應予以重視,從一定意義上來說腐敗傳說與真實發生的腐敗一樣應該是反腐敗斗爭的對象[16]。雖然十八大以來,中國反腐敗取得了巨大成效,但相關成就要第一時間反映在相關測評指數當中,尤其是改變國際社會相沿已久的陳舊印象,獲得高度廉潔的聲譽,仍需要較長時間。就全球腐敗治理而言,關于中國廉潔程度的印象無疑會制約中國領導力的現實發揮。
(二)本應在全球腐敗治理中發揮作用的中國跨國企業面臨嚴峻挑戰
腐敗治理并非只是各國政府之間的相互合作,從一開始就如《公約》所指出的,“同時應當有公共部門以外的個人和團體的支持和參與,例如民間社會、非政府組織和社區組織的支持和參與”[17]。在《行動計劃》中亦再次重申:“任何政府都無法單獨對抗腐敗,我們需要來自商界和公民社會的支持,共同預防和揭露腐敗?!盵18]
但是,因為政策等因素,中國在全球治理領域的非政府組織十分欠缺,有能力領導甚至參與全球腐敗治理的非政府組織暫未出現。中國大型跨國企業具備全球影響力,但若言參與全球腐敗治理,情形并不樂觀。透明國際在2009年發布的對全球486家跨國企業透明度的評估,平均得分為17分,而中國受評估的30家企業平均得分為6分[19]。從2012年開始發布的《公司報告透明度:新興市場跨國公司測評》,對在新興市場中開展業務的大型跨國公司,評估其透明度情況。其主要包括三方面內容:公司是否制定反腐敗計劃及執行力度、公司組織架構的透明度、公司海外經營狀況的透明度[20]。該報告所涉及受評估的105家跨國公司中有6家中國企業。2014年度評估中,全部124家受評估跨國企業中中國企業為8家,評估結果中企大都頗不理想,得分最低者當中中企占有三席(見表2)。2016年度對全球15個新興經濟體的100家公司進行評估,當中包括阿里巴巴等在內的37家中國企業①。評估結果顯示,中國企業平均得分為1.6分,是新興市場公司中透明度最低的。除了中興公司躋身新興市場25家最透明公司的行列,排名最靠后的10家公司中有9家為中國公司,而萬向集團、格蘭仕集團和奇瑞汽車得分則為0分。報告批評稱,中國企業存在的主要問題是反腐敗政策幾乎不存在,或根本未予披露[21]。
中國企業透明度排名不高,雖然這其中有不少技術性原因,中國企業一般也并不配合調查,但中企大多缺乏相應的反腐敗政策等卻大體上屬實。雖然所涉中企或許可以拒絕接受評估及其結果[22],但相關評估卻有著十分廣泛的國際認受度,對受評估企業自身尤其是對整個中國企業的國際形象會造成傷害,更與參與領導全球腐敗治理的要求相距甚遠。中國企業已經走向全球開展業務,直面世界各國政府與社會。能否合規與廉潔營商,首先關系其自身的生存與發展,同時也成為中國在世界各國的一面鏡子。透明國際對于中國在G20杭州峰會上的一些評論明顯有些偏見,但有一觀點并非沒有道理:如果中國致力于更為嚴肅地調查并起訴賄賂外國官員的中國公司,“中國本可對G20的議程設定有更大的影響。”[23]
(三)意識形態偏見與制度差異或對中國的全球腐敗治理形成挑戰
長期以來,掌握國際話語主導權的媒體、智庫,基于其意識形態的偏見,對于中國反腐敗的方式多有批評甚至橫加指責。美國智庫中雖然有極少數相對

表2 中國企業透明度測評(2012年、2014年)
資料來源:根據透明國際企業透明度報告2012年、2014年整理。說明:分數采用10分制,0分表示最不透明,10分表示最透明。2012年度受評估的全球跨國企業最高得分為8.3分,2014年度最高得分為3.8分客觀的研究,但更多的是關于中國反腐敗的偏見[24]。而因為制度差異,導致對中國反腐敗亦存在諸多錯誤認知。在G20杭州峰會召開之際,透明國際肯定中國努力之時,仍在批評中國“反腐敗方式不正確”[23]。在2016年9月中加兩國政府簽訂《中國政府和加拿大政府關于分享和返還被追繳資產的協定》之前,加拿大的一些主流媒體仍在連篇累牘地予以攻擊,并在社論中主張對協定的簽訂“說不”[25]。該報曲解“雙規”為“深不可測的司法黑洞”,并指“雙規”會用毆打、罩頭、水刑、吃屎、重壓、不準睡覺等聳人聽聞的反腐手段[26]。該報指責說向中國引渡犯罪嫌疑人違反人權[27]。即使中國在法治建設方面取得不斷進展,仍堅持認為今天中國的法律只是引進了一些西方法律的特征,而中國的法律文化完全是另一回事兒。該報質疑中國司法不獨立,無適當程序和公平審判。這些言論在西方媒體當中并非個例,而是具有相當的普遍性。這些批評與指責,或是基于意識形態偏見,或是眜于對制度差異和事實的缺乏了解。意識形態偏見與制度差異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使得國際社會接受中國在腐敗治理領域領導力的過程未必如接受在經濟領域領導力那樣容易,盡管后者同樣經歷過長期的質疑。
(一)以中國的反腐敗成效取信于國際社會
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集中力量辦好自己的事情”,不斷增強“在國際上說話辦事的實力”,才是發揮領導力的根本。就反腐敗而言,同樣如此。自十八大以來,中國以前所未有的決心、力度開展反腐敗工作,已經取得明顯成效。應該說,中國的反腐敗成效首先需要獲得的是中國民眾的認可,這才是評判反腐敗成效的根本。而國際社會的認可不僅有助于形成中國反腐敗的國際輿論氛圍,更有助于中國在參與、領導全球腐敗治理中制訂規則、協同行動時有足夠的底氣和號召力。不過,國際社會的認可往往具有滯后性。新加坡、中國香港的反腐敗經驗表明,國際社會對其反腐敗成效的認可同樣經歷過或長或短的時滯。這啟示我們要保持足夠的戰略自信與定力,不為曲意迎合而改變既定的反腐方向與道路,不因一時的誤解、批評而灰心或者惱怒。
中國企業既然是中國參與全球腐敗治理的重要力量,其本身包括其在海外的營商亦同時應該成為中國腐敗治理的重要領域。雖然對其營商的合規、透明度的增強等相關規管在短期內會對中國企業的全球競爭力產生一定影響,但從長遠來看仍是必取之道。對于中國企業海外腐敗的治理,能夠在很大程度上向國際社會直接展現中國的反腐敗決心與成效。
(二)模范實施《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發揮榜樣引領
《聯合國反腐敗公約》是全球反腐倡廉“最強大的法律工具”[28],是唯一“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全球通用的反腐敗工具,在全球腐敗治理規則當中具有首屈一指的重要性。截至2016年9月21日,《公約》已經有180個締約方。《公約》包括腐敗預防、定罪與執法、國際合作、資產返還等四大機制的多項內容,總結了世界各國治理腐敗的經驗和良好做法,形成具有約束力的條款。為了保證在各締約國的實施,《公約》還設計了履約評估機制,迄今已經完成了對定罪與執法、國際合作為核心內容的第一輪評估。自《公約》2006年2月對中國生效以來,中國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立法、行政和司法措施,扎實推進《公約》在中國的實施,迄今已經建立起與《公約》要求基本一致、較為完備的反腐敗刑事定罪法律體系,并致力于落實《公約》關于國際合作的規定,大力推進與其他國家締結引渡條約和刑事司法協助條約。從第一輪評估各國官方審議報告橫向比較來看,中國致力于推進公約實施的力度與進展是十分突出的。今后五年,中國一方面應結合作為第二輪評估重心的腐敗預防、資產返還等的規定,推進腐敗預防體系的建立與完善,國際合作、資產返還機制的建立與模范實施,從而引領、推動《公約》在全球的實施,在《公約》這一國際反腐敗體系的基礎框架下扎實推進全球腐敗治理的體系構建與切實行動。
(三)順勢而為、主動作為,充分利用國際平臺設置政策議程,引領全球腐敗治理方向并推動進程
全球腐敗治理可待深入的政策議題有很多,但中國應將自身反腐倡廉建設最需要的議題優先設置,從而引領全球腐敗治理方向,推動相關進程。例如,G20自確立反腐敗為首要任務之一以來,在推進全球腐敗治理方面的政策議題大體可以歸為推進各國政府間合作,推進政府與商界、公民社會組織協同兩大領域共10類具體政策議題。此次杭州峰會中國在G20國際追逃追贓方面議題的深入推進,可圈可點。這類議題既是《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五大機制當中資產返還、國際合作兩大機制的要求,也是《公約》履約審議第二輪(2016年—2020年)的階段目標,更是中國反腐敗的切實需要,還是第三世界國家反腐敗的共同呼聲。
(四)積極開展國際反腐敗宣傳與交流
積極主動地開展國際反腐敗宣傳與交流,能夠在很大程度上改變國際社會的認知與印象。自身被公認為清廉的國家或地區,并非一定就應該是國際反腐敗運動和國際合作的推動者。但國際反腐敗宣傳與交流卻能使自身在全球治理方面發揮巨大功用。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新加坡已經取得反腐敗的巨大成效,但在宣傳、交流方面反不如香港致力之多。香港廉政公署在國際反腐交流、宣傳與貢獻的結果并沒有白費,而是給香港的反腐工作帶來較高的認受度。香港反腐敗立法被《聯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及其議定書實施立法指南》作為首要推介的范例[29],三管齊下的戰略在世界范圍內廣為流傳。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香港廉政公署相比新加坡貪污行為調查局享有更高的知名度。(見圖5)盡管在多項相關指數中,香港雖同為廉潔之都而清廉印象長期屈居新加坡之下。

圖4 G20政策議題(2010-2016)
鼓勵、支持中國人積極參與國際智庫、公民社會組織,或至少經常利用與國際智庫、各國主要智庫交流、對話,利用政府間組織和原有框架之外,由中國學者、公民社會組織以民間身份積極在國際反貪大會等各種論壇發聲。透明國際中國會員組織(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China)等應該積極參與國際反腐敗運動在腐敗感知全球評測等方面的工作,開發反腐敗成效感知評測工具,以引領全球反腐敗努力,監測全球腐敗治理進展。
需要指出的是,對于意識形態偏見,可以通過更多的宣傳事實來予以緩解,卻永遠不能指望其會徹底消除。對于制度差異,宣傳是有一定效果的。國際社會終將認識并接受不同國家在腐敗治理方面的差異雖然可以有共同的做法,但更應該結合各自國情尋找切實可行的反腐敗道路與方案。畢竟,制度之差異是普遍而永恒存在的。在中國的國家治理體系當中,紀律與執紀是治國治黨的利器,這與中國的政治體制直接相關。新加坡的不少做法其實與西方大相徑庭,如法律懲治中的鞭刑、對國內外媒體的某些限制、選區劃分等,雖不能得到西方國家與社會之認同,但新加坡善于運用法治手段來處理相關事務并發聲,卻能為國際社會包括曾橫加指責的西方社會同情理解并予以尊重。而其在當初反腐敗運動中的某些開創性舉措,如斷然摒棄英國的反腐模式,以徹底的實用主義精神修改反腐立法,甚至舉證責任倒置,打破無罪推定原則,讓被控人充分說明資產來源的證據等,至今已然成為良好實踐而被廣為接受。這些經驗,實足借鑒。

圖5 香港、新加坡反貪機構國際知名度
如果將全球腐敗治理看作是一個征程,中國無疑只是邁向這一征途當中的一員,且一直以來似乎都只是陪跑者。如果說作為陪跑者只需要沿著領跑者所定的路線,跑好自己的路即可;而領跑者既要模范做好自身工作,保持戰略定力,堅定地走自己的路,率先垂范,更要為集體行動設置目標、方向與行動方案。從陪跑到領跑,是中國出于國內反腐敗需要、履行國際公約的道德與法律義務而不得不為的必然選擇。在全球腐敗治理上,我們既要順勢而為,積極參與相關規則的制定,又要量力而行,避免好大喜功,陳義過高而在依據規則而做的訴訟中置本國民眾、企業于不利地位。而堅定地做好自身反腐倡廉工作,增強參與全球腐敗治理的實力,堅定擁護全球腐敗治理的基礎性框架并模范實施《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發揮榜樣引領作用,順勢而為,主動、積極參與全球腐敗治理規則制定,以開放的心態,積極開展反腐敗國際宣傳與交流,久久為功,必能使中國穩居領跑者之列。
注釋:
①37家中國企業包括:阿里巴巴、德昌電機、寶維太陽能、聯想集團、利豐有限公司、上海電氣、中鋼、騰訊控股、兗州煤業、萬向集團、中船重工、順風光電、華為科技、海爾集團、浙江吉利、中聯重科、中遠集團、正泰集團、中建、中海運、五礦、中交建、奇瑞汽車、上海寶鋼、格蘭仕集團、比亞迪集團、中國機械工業集團、中興通訊、中化集團、中鐵建、中海油、中國化工集團、中集集團、鞍山鋼鐵、中鋁、中國水利水電建設集團、中石化。
[1]加強合作推動全球治理體系變革共同促進人類和平與發展崇高事業[EB/OL].http://news. 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9/28/c_1119641652. htm,2016-09-28.
[2]滕抒.引領反腐敗國際合作的“中國方案”——從北京反腐敗宣言到G20反腐敗行動[EB/OL]. http://fanfu.people.com.cn/n1/2016/0921/ c64371-287300 75.htm l,2016-09-21.
[3]國際反腐敗,今后將遵循“高級原則”[EB/OL].http: //news.ifeng.com/a/20160907/49927880_0.shtml,2016-09-07.
[4]彰顯我國在國際反腐敗領域的主導權和領導力——專家解讀G20杭州峰會取得的國際反腐敗合作重要成果[EB/OL].http://news.gmw.cn/2016-09/ 25/content_22144304.htm,2016-09-25.
[5]中國在國際反腐領域取得主導權[EB/OL].http:// lcpf.lcsfj.gov.cn/list_content.asp?ArticleID=5856, 2016-9-28.
[6]反腐國際合作中國由“參與”走向“主導”[EB/ OL].http://finance.sina.com.cn/sf/news/2015-12-09/ 094512681.htm l?from=wap,2015-12-09.
[7]A.Katarina Weilert.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against Corruption(UNCAC)-After Ten Years of Being in Force[J].Max Planck Yearbook of United Nations Law Online,2016,(19):216—240.
[8]大會決議[根據第三委員會的報告(A/51/610)通過]51/59.反腐敗的行動[EB/OL].http://www.un.org/en/ga/search/view_doc.asp?symbol=A/RES/51/59& referer=http://www.un.org/zh/documents/index.html& Lang=C,1997-01-28.
[9]大會決議[根據第三委員會的報告(A/55/593)通過]55/61.一項有效的反貪污國際法律文書[EB/ OL].http://www.un.org/en/ga/search/view_doc.asp? symbol=A/RES/55/61&referer=http://www.un.org/zh/ documents/index.html&Lang=C,2001-01-22.
[10]二十國集團杭州峰會公報[EB/OL]http://www.g20. org/dtxw/201609/t20160906_3394.html,2016-09-06.
[11]二十國集團多倫多峰會宣言(譯文)[EB/OL].http: //www.g20.org/hywj/lnG20gb/201511/t20151106 _1230.htm l,2015-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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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21
丹麥政府資助項目(2014—32988);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13YJAZH124)
袁柏順,男,湖南邵陽人,湖南省廉政研究基地、湖南大學廉政研究中心教授、執行主任,主要從事廉政學與廉政建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