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施小妝
電力不足,也是陌路
文◎施施小妝

就像“地球停電一小時”,那一小時的黑暗里,有的在等待,有的在享受,有的故事在泛著微光,而有的故事在尋找微光。
例會時,我看見,宋頌的右耳垂上有一點兒紅,像一粒薏米那么大。我咬著筆,一直盯著它。
自從那天在電梯里踩著他的腳后,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就去注意他。
那天我腳下那9厘米的金屬高跟,整整就把宋頌的皮鞋踩出一個小坑來,要是別人,肯定會吼會跳,會弄得電梯里的人都來鄙視我的毛躁,但是宋頌不僅很合適地用他手里的文件夾輕輕地給了我一個支撐,讓我沒有摔倒,還微微彎身對我說:“美樹,小心。”
電梯的人都走后,我跟他道歉,說“實在是對不起”。他笑說:“沒事兒,你可能不知道吧,我的腳趾頭有緊急應變能力,你剛才剛好踩在趾縫里。”
這句幽默的話,讓我在辦公室里有兩個小時都在想他的腳趾頭。我甚至還學他在桌下用力分離腳趾頭,但是憋得冒汗,也沒把它們分開,這種辛苦,讓我更加覺得宋頌的可愛。
那天晚上,我做夢了,夢到了宋頌的腳,它們赤著,在沙灘上奔跑,我也在跑,跑著跑著,最后我的腳竟然還踩在他的腳上。
第二天,我找我那最八卦但往往還“八”得挺準的女友求解,女友聽后哈哈大笑:“美樹小女人,你又懷春了啊,我嘛,就逮個天機送給你吧,你記好,夢里那腳是誰的,你就是在想跟誰那啥來著。”
不知是那夢作怪,還是真如女友八卦的那意思,那以后我的心里老丟不開宋頌,總是手上的工作一做完,就會拽著他在心里聯想。
聯想聯想,聯想就是生產荷爾蒙的小作坊吧,因為每次聯想過后,我總是會感覺手心發燙臉發燒。
可是這會兒沖著那個小紅點的聯想,卻讓我無比地沮喪。我固執地認為宋頌耳垂上的那點兒紅,是嗅到了他荷爾蒙小作坊氣息的女人干的,那點兒紅,一定與一口無比挑逗的小牙齒有關。
這種沮喪沉在心里,才幾天,就有點兒急火攻心了,我既不敢輕易去表露,又不愿就此罷手。如此反復糾結折磨,我竟連做個好夢的力氣都沒有了。
有人說,女人的心智總是在夜深時變得淺薄,周六晚上,失眠到凌晨兩點,我便有些不知深淺地想闖入宋頌的世界,想著不管他有沒有女朋友,不管他耳朵上的那點紅是不是他女朋友在激情時分咬出的印,我都想對他說我在喜歡他。
只是沒想到心里的勇氣,經過身體來到手指尖時,也是會散熱的。在撥宋頌的電話號碼到第十位數時,我的手指沉沉的,再也摁不下去,重撥,再到這里,還是摁不下。
夜越發深,魂越發不守舍,夜色迷離,手指游移,最后我竟然恍惚地把電話給撥到了前男友那里。
前男友的聲音穿過前塵往事傳到耳朵的時候,我又激動又傷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的沉默,很快讓他理解為我很寂寞,于是半年前還動不動就耍那一身臭脾氣的他,這會兒竟然變得無比溫柔起來。
前男友說了一大通掛念我的話,話里的后悔像晚春的花香一樣彌漫著,然后他還小心地說:“美樹,等著我,我來接你。”
放下電話,我去換衣服,步伐姿勢竟然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里面有甜蜜吧。
但是就在我換好了衣服,去照鏡子時,看到了墻上的時鐘指向3點,我捏著拉鏈的手突然就垂了下來,凌晨3點,曾經非分手不可的前男友來接我去他那里,要做什么呢?真是敘舊,然后懺悔,接著就要永遠珍惜彼此嗎?
我知道不是的,如果他不是因為也要排遣寂寞,此時正在夢中的他,根本就不會接電話吧。
我回到床上,他的電話打進來。我裝作迷糊地問:“是房產中介公司嗎?有沒有九成新的舊房出租,要能用來結婚的。”
他掛斷后,我苦笑了,感情,有時就像破手機,電量不足都不通知一聲,總是在用戶講著講著的時候,就斷電沒音了。
周日女友來看我,我往女友的耳朵里倒悲情苦水,女友聽后,笑著,然后跟我提到蚊子,并讓我務必要相信:“蚊子也喜歡耳垂,它只想吃飽,只要在它看來美好,它可不管那耳垂是男的是女的。”
都說女人年齡越大對愛情的理解越透徹,其實有點兒鬼扯,要是能夠透徹,就不會被寂寞纏著,就不會得到一點兒鼓勵就又重振精神,因為女友的話,27歲的我像個沒戀愛過的小姑娘,又開始很單純地告訴自己,我怎么可以就因為一只蚊子不小心咬了他的耳垂,就放棄對他的心動呢?
周一上班,我送資料給宋頌,然后很開心地邀他一塊出去吃午飯。
我不得不承認,一份良好沖動加上一個環境優雅的飯店,對一男一女的關系的促進,很大。
吃完飯,我正想著上班時間快到了,宋頌卻拿起電話,幫我請假,撒謊說他要去見的客戶正好是我的校友,對經理解釋說有了這層關系,談判或許會順利點兒。
我心里高興死了,請假去發展感情,這樣的事想想就很興奮。
我問宋頌去哪里,他一笑,故作神秘地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路風景,都清新。
我沒想到,他竟然帶我來到他家,而且他的家里竟然是那么整潔干凈,我的心跳不由地加快,我還真是沒看錯,這世上那種把自己收拾得整齊,家里卻亂成豬窩的假紳士實在是太多了。
我兀自在那里浮想聯翩——這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們會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甚至還會劇情急速發展發生點兒什么。宋頌從臥室里背出吉他,遞給我一張師大小劇場的票,說:“美樹,我們走吧。”
原來他是要帶我去看演出!
不過我那有些失落的心很快還是在他出色的表演中,又因為他的才情而興奮起來,我實在是沒想到,看起來那么職場男的他,竟然是一個非主流音樂合唱團里的主唱,這讓我對他更是傾慕有加。
他們的音樂很棒,宋頌唱的也很棒,女隊員中那個涂著鮮紅唇膏的女附唱也很棒。
演出完后,我去洗手間理容鏡前整理了一下頭發,出來找宋頌時,他們已坐在師大門口的臺階上在等車。
我沒有走過去。我聽見有人笑著說:“小鄭,你是耳鼻喉科的大夫啊,那也幫我瞧瞧。”我看見那個紅嘴唇,雙手搭在宋頌的肩上,她那紅紅的嘴附在他的耳朵在說話,姿勢里的曖昧讓我毫不留情地從意識里趕走了曾經鼓勵我為愛情去努力的那只蚊子。
再也沒有比這更狼狽的事了吧?
那種挫敗感觸目驚心,就像那一年,我跟黑鼻頭斗爭了小半年,天天用美容鼻貼,可它們還是那么黑心腸地待在我的鼻子上一樣。
再在公司里看到宋頌,我的眼前總是會晃出那張好看的紅嘴唇,然后就低下頭去。那天他問我怎么他從小劇場出來我就不見了,我淡淡地說我有事中途就離開了。
但是宋頌似乎還是看出我在說謊,下午例會剛完,大家都還沒來得及離開座位,他跑過來把我的文件夾摁在會議桌上,說:“美樹,那個客戶對公司很重要,他是你的校友,你今晚陪我去見他,爭取為公司簽下大單,好嗎?”
同事都看著我,包括老總也對我投來期待的目光。
我知道這是宋頌的謊話,他的業務能力強,以前多難啃的骨頭他都能爭取過來,他是要對我說些什么。
他有暖昧的女友,卻又跟我這樣,我不明白為什么,跟他在飯店里,我有點兒失控,有點兒借酒消愁。離開時我開始不舒服,撐著路邊的梧桐樹,想吐又吐不出,難受得眼淚直流。
宋頌把我抱上車,帶到他的家里。我的身體一挨著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胃疼翻滾,忙起身跑向洗手間。清理干凈出來時,我看到宋頌在洗手間門口,一臉的緊張。
我這才清醒,意識到是在他家,一個喝醉的女人在不喜歡自己的男人家里嘔吐,再也沒有比這更狼狽的事了吧?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沖出他的家門。
宋頌追出來,將我牢牢抱住,我掙脫不了,低著頭,看到了他的雙腳,他的一只腳跑丟了鞋,光著,另一只的五根腳趾頭都擠到了人字拖夾趾的一邊,那種錯蹤的腳趾頭讓我想起那次在電梯里他那句幽默的話,我笑著跟他回去了。
3月28日那天,大家都在公司里說,“地球一小時”活動來到中國,今晚的八點半到九點半那一小時要做什么?有的說去散步,有的說去燭光晚餐,有的說早洗早睡。
我心里想,既然我和宋頌有了那么溫暖的夜晚,那么我們就更坦白一點,在燈光稀少的夜色里,在那寧靜的一個小時中,彼此給對方一個坦誠的自己,等到那一小時過去,我們的愛也從此更光明,更讓我們去珍惜。
宋頌在外面見客戶去了,我發短信說:“晚上來我家,我們好好聊聊彼此的故事。”
晚上他來了,當我剛點起蠟燭,連酒瓶塞都還沒拉開的時候,他的電話就響了。
他邊換鞋邊往外跑,只跟我說小鄭那里有點兒急事。
這一小時,對我的意義,徹底走向反面了,小鄭就是那個合唱團中的紅嘴唇。
我獨自喝光了那瓶酒,醉得碰翻酒杯,把臉貼在桌上看前男友發過來的短信——美樹,我住的小區今晚竟然拉閘限電,黑黑的夜里,我真的很想你。
桌子很涼,手機很熱,我想起有個老笑話說舊社會男人們的夜生活就是抱老婆。夜晚很黑,總要有陪伴,我凄然一笑,吹滅蠟燭,說:“那,你來吧。”
那夜很沉,沉得沒有自己。
第二天上班時頭都還痛,同事又聊起昨晚,有人去騎車了,有人去散步了,有人早早就睡了……
后來,還有人說到宋頌,說他挺慘的,昨天晚上他有個在私人診所工作的朋友,剛好在拉閘那時來了個病人,那病人一進門就倒在地上了,主治醫生都不在,那護士請宋頌幫忙送去醫院,本來是好心做好事,沒想到病人的親人就是不放宋頌走,直到今天早上6點,那病人醒了講清楚了情況后他們才脫身。
我心里一緊,站起來,慌張地向經理請假,要去找他。剛到大廳,一位快遞小哥卻給我送來鮮花,里面夾有小信封,上面說——昨晚12點我偷偷地跑來找你,你的窗口黑黑的,我想你睡了,就走了。今天早上7點我再來,看到有人從你房里出來。美樹,原來你要告訴我的故事,就是你有愛人,你不愛我,那么我祝福你,同時也請你假裝我還沒被拒絕,先收下一束我喜歡過你的花吧。宋。
我躲在洗手間里,哭紅了眼睛。愛情也許就是這樣,因為少了那么一點點的不足,因為多了那么一點點的誤會,就讓本來要相愛的兩個人,傷心地形同陌路。
就像“地球停電一小時”,那一小時的黑暗里,有的在等待,有的在享受,有的故事在泛著微光,而有的故事在尋找微光。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