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秋山遼笛吹

□國勝連

春水秋山遼笛吹

□國勝連

知道鼓人石磊的人, 鳳毛麟角,足夠小資；若能洗耳恭聽過Wind樂隊的拉風演奏，真要恭喜大神：您是真正的時尚達人，潮得正點到位。十月中旬，刷屏看微信公眾號《一條》推出的原創帖“魔都最魔性的夫妻”，說有一對上海小夫妻不上班不工作，就宅在家里，帶帶兩個孩子，玩著幾百種你絕對不認識的樂器，有的怪樂器一個就要幾萬美金，他們家里卻有二十幾個……，男主人就是石磊，架子鼓手出身，玩過流行、搖滾、爵士，他對樂器有種癡迷般的喜歡，七年時間收集了數百件世界各地的特色樂器，諸如巴西的Berimbau、非洲的Kora琴、南印度的Ghatam，以前不曉得，可一聽就忘不了。Hang手碟是由瑞士人菲利克斯·霍那(Felix Rohner)和薩賓娜·謝雷(Sabina Sch…rer)于2000年創造發明的特色打擊樂器，音色空靈，手工制作,產量特別少，售價數萬美金一只，全世界每年有上萬人在排隊等購，石磊共藏有四代八只珍貴的Hang手碟，算得上國內最頂級的Hang手碟收藏家。石磊絕對是網購達人，所有的樂器都從網上找回來，而且更牛的是，所有的樂器他都會演奏，甚至還動手制作樂器。演員孫紅雷在電視劇《好先生》里扮大廚，當街“像模像樣”敲打著鐵鍋飛碟合體的Hang手碟表演了一曲，那首曲子的幕后配樂就出自石磊之手。石磊的太太王萌瑩是澳洲樂器Didgeridoo樂手，也是中國演奏這種樂器的第一人。他們共組了一個樂隊，取名為“風”。 每天早上十點，他們會準時出現在工作室，直到下午四點離開，一起練習樂器、一起討論、一起創作，很少接外面的商業演出，每月做幾場高質量的藝術演出就夠生活了。石磊說：“希望我們的音樂讓聽者在波動起伏中感受內心的體驗。”

小時候，居民院里左近有一家好京劇的鄰居，父親清唱，兒子操琴，西皮流水、二黃慢板，京腔京韻常在房前屋后飄蕩，耳濡目染，便覺戲曲十分親近。買過一把京胡，可沒練出名堂，就將琴送了人。家父心細手巧，在那個年代還親手做過一把家制小提琴，配上琴弦后，居然也能發出悠揚的琴聲，給清貧單調的生活帶來了輕松歡樂，可惜那把琴沒有留下來，只能旋在心窩回味。上高中時，買過一把閃亮的“上海”牌重音口琴，記得有一個仲夏夜晚，遭遇停電，房間里暗下來，我倚窗吹琴，天上灑下皎潔的月光，琴聲如天籟明澈，悅耳悠揚，那份美好至今難忘。為重溫舊夢，前兩年又買了一把TOMBO二十四孔復音口琴，卻再也無法吹出那個夏夜的清純情調。

就在我一時沉醉于鼓人石磊用Hang手碟拍打出的天外之音時，網友“剪刀石頭布”山左尹兄又在微信上發出新的誘惑：一張遼金春水秋山狩獵圖石刻拓片，這是石刻上極為少見的題材，令人眼熱。尹兄也是交往有年的老朋友，實話實說：山石草木是典型的遼金刻法，原石是朋友的，幾年前買的初拓本，遺憾不知道石刻的出處。這也不奇怪，現在隨著古玩交易頻繁，物流暢通，還有多少東西能搞清楚真實出處呢。

春水秋山，本意是指遼金時期北方契丹女真等民族的春獵冬狩活動。契丹人建立遼政權，實行四時捺缽制度。“捺缽”，契丹語詞，意為遼帝的行營；作為一種活動習俗，是指遼帝在一年之中所從事的與契丹游牧習俗相關的營地遷徙和游牧射獵等活動。遼帝保持著先人在游牧生活中養成的習慣。《遼史·營衛志（中）》“行營”：“遼國盡有大漠，浸包長城之境，因宜為治。秋冬違寒，春夏避暑，隨水草就畋漁，歲以為常。四時各有行在之所，謂之‘捺缽’。”

遼時春捺缽設在便于放鷹捕殺天鵝、野鴨、大雁和鑿冰鉤魚的場所，北到混同江，南至延芳淀。夏捺缽設在避暑勝地。秋捺缽設在便于獵鹿、熊和虎的場所，離上京或中京也不很遠。冬捺缽設在風寒較不嚴酷而又便于射獵的場所，通常在上京以南至中京周圍。遼圣宗永慶陵位于大興安嶺慶云山中，地宮中室至今完整保存了四幅描繪遼腹地春、夏、秋、冬四季風光的山水畫，清新淡雅，畫技高超，生動真實反映了契丹皇室四季捺缽的場景，是極其罕見的遼代繪畫珍品。金滅遼后，女真人繼承了契丹遺俗，改四時捺缽為春秋兩季，稱之為“春水”“秋山”，并對活動中的衣著配飾有所規定：“其從春水之服則多鶻捕鵝，雜花卉之飾，其從秋山之服則以熊鹿山林為文。”因此，春水秋山反映到玉器、銅器、瓷器、石刻、繪畫、繡品、服飾上， “春水”常以放鶻(海東青）、捕鵝(天鵝）為圖案，“秋山”多以山林虎鹿為題材。

幾天后，尹兄的遼金拓片跨海而來，朱拓斗方：一位契丹英俊少年披掛整齊，策馬飛奔，彎弓射鵠，獵犬相從，天鵝回翔，林間水草豐美，天上祥云飄散，一幅典型的遼代春水圖樣。不過畫面有些超乎想象的精美，我微信傳圖，向自謙“古董販仔”的奉命兄請教，這位年輕的遼金雜件高手簡單回復了一句話：“我想說這個人后背背個螺帽。”我立馬明白，這件石刻最早的年代不會超過元代，晚到明清也有可能。看來真正到代的遼金春水秋山石刻拓片，還要再花心思去尋找。

奉命是大強的網名，以古玩為業，年輕精明，眼力獨到，手上遼金雜件常來常走。今年六月，他曾在內蒙古一小城收到一對錘揲制作的元代日月祥云銀鎏金簪子，大樣大美，可在微信上只炫了一下，便秘藏起來，或許是要留著娶媳婦吧。大強手上有兩件精巧的“喚鷹哨”，據說吹出的嘯音特別高遠。我心里喜歡，看了大半年，秋天時終將其納入囊中。這樣，我十多年陸續收藏的遼金哨笛就達到了五種七只，雖湊不成規模系列，但略可窺其端倪了。

遼金哨笛是契丹女真等北方民族游牧生活中的一種尋常實用器，是春水秋山畫卷中亮麗的點綴，收藏界通常認為這些造型各異、音調單一的陶瓷器小件是宋遼金時期流行的兒童玩具，然而我手上的這幾件遼金哨笛似乎又透露了更多信息。

大強的兩件“鷹笛”：一件是醬釉人面飾笛，長5厘米，胎質灰白，笛表施醬釉，釉色透明感強，釉中含鐵量較多，釉的流動使釉厚處呈色醬黑，釉薄處呈色棕黃，笛表模印人面紋，高眉深目，典型胡人形象，風格古樸，頸項吹孔稍崩，笛背音孔完整，但嘯音依然洪亮，大強說，“聲傳方圓幾里不成問題”。另一件為醬黃釉鷹紋笛，胎色灰黃，胎質較粗，笛體塑成一立鷹，雙足塑成圓臺狀，鷹頭略偏，尾羽稍下垂，笛面施釉，兩孔置于鷹尾，整器完整更加小巧，嘯音更清亮。這兩件哨笛是典型的遼金北方窯口燒造陶瓷件，遼金北方民族具有馴鷹狩獵傳統，因此，我認為這應是兩件獵人用的鷹笛。

兩件觀音造型瓷哨，胎質灰白，模制開臉欠精，背部印花，掛黃褐釉，頂部有一吹孔，一音孔在背部，發出的哨音如同鄉間牧童短笛一樣清越甜美。這是宋代磁州窯系的老件，確屬中原地區的兒童玩具。兩件黃褐釉的卷云如意繡靴瓷哨做工精細，富有草原文化色彩，應為遼金時期草原民族喜愛的玩具。但近幾年市場上也有贗品出現，似乎要攪混宋遼金瓷器小件這灣清水。

這件茶綠釉羊首三孔笛，胎質粗厚多雜質，釉質混濁不光潤，頭角略殘，應出自遼寧撫順大官屯窯或遼陽冮官屯窯這兩個金前期著名窯口。這其實應是一件陶塤，沈城的初國卿先生就收藏有一對遼金時期冮官屯窯豬首塤，并考證出，這種三孔笛就是游牧民族少年們手中能吹響的玩具。

春上在一舊貨鋪里遇上一件長約20厘米的三角形木制刮板，前端嵌夾著寬約10厘米的薄象牙片，制作精細，掂在手上頗有份量。店主也不知究竟何物，便以裱畫工具轉讓與我。問過身邊朋友，都說不明白。八月一天，翼廬海鵬兄發來微信：“我知道那個日本工具是什么了，日本三弦的撥子！”當時，我并不以為然。直到十月一天，在微信上看到朋友轉發的日本津輕三味弦演奏家高橋竹山的一張老海報，才徹底知曉海鵬兄所言極是，真實不虛。

聽過高橋竹山綿長風格的演出專輯才知道他是日本聲望遠播的盲藝人，還有人說他簡直就是日本的阿炳。日本著名劇作家、導演新藤兼人有一部電影《竹山孤旅》，講的就是高橋竹山的藝術人生。

鼓人石磊在《一條》視頻中說，還會演奏日本的一種冷門樂器波紋音，我至今也不知是什么東西。其實無論是石磊陽春白雪的樂器，還是我下里巴人的遼笛，只要能奏響動人的旋律，就足以讓人感到開心。音樂的世界，真是奇妙。

實習編輯 王都